第三十八章

此后三十余年,他殚精竭力,教导皇上,直到教无可教,便再次入朝,为陛下排忧解难,鞠躬尽瘁。

每一次,听到陛下提及母后,他只微笑,心中却迫不及待地想着,再多说些吧,多说一些关于她的事吧。

他是如此贪心,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向老天祈求,若有来生,请让我早一点遇到她吧。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太傅!”温时年快要闭上眼睛,却又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太傅,我与母后来看您了!”

母后?是她吗?

温时年费力地抬起眼,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女,朝着自己走来。

“如有来生……”温时年喃喃低语,拼命地想要朝她伸出手,然而在她走近的瞬间,那只手,还是无力地落下。

“太傅!”皇帝哀泣,在他身后,两鬓斑白却依旧皎若秋月的女子,唯有怅然一叹。

烟花三月,举子们齐聚京城。又是一年一度的殿试了。

诸多学子之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各地的头名了。而来自文风盛行的江浙一带的头名,更是众人关注的重中之重。

这人,便是温时年了。而这一年,他才十七岁。真正的少年天才。

老天爷真的听到了他临死前的祈求,竟然让他回到了小时候。对于曾经入阁拜相的温时年来说,读书考科举不是最难的,难的是漫长的等待。

柳家案重审时,曾经闹得轰轰烈烈,而他又因为她,格外仔细地看过卷宗,知道柳家案就将在今年年底发生。他要阻止柳家的悲剧,所以他必须在今年的殿试上有所斩获。

对于曾经的太傅,无数次担任过主考官的温时年来说,殿试不足为惧。果不其然,他再一次高中三甲,被点为探花。

琼林宴上,温时年再一次见到了肖瑾,他波澜不惊。前一世,他无比嫉妒这个男人,而这一世,他会先他一步,找到她。

这一次的主考官,是柳太傅。温时年与同期们一同来敬酒,柳太傅刻板的训导起来,众人讪讪,唯独温时年认真聆听,柳太傅果然另看他一眼。

温时年这般年轻的探花郎,自然有的是人要打听他的婚事。然而他却一概拒绝,直到……柳太傅来问。

“老夫有一小女,待字闺中……”

余下的话,温时年已经听不到了。心中涌起的狂喜,让他几乎让几自己身处何地。

“学生愿意!”温时年跪下,无比虔诚地向着这位古板却又正直的老人发誓:“学生在此发誓,若有幸娶柳姑娘为妻,定会珍之爱之,此生不渝。”

柳太傅满意地摸着胡子笑了。

接下去的事,便顺理成章。

温时年的父母自江南赶来,他们的儿子从小就极有主意,此次却写信哀求,请他们一定要速速来京。夫妻俩惊惶不安,还以为儿子出了什么事,谁知竟然要向太傅府求婚?!

这天大的好事啊!温父温母高兴得找不着北,三聘六礼,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又是苦等数月后,温时年终于迎娶了自己盼了一世的新娘。

洞房里,一身嫁衣的新娘子紧张不安地坐在喜床上,直到那个温润的青年挑起了她的盖头,将自己的发与她的发,结在了一起。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娇羞的少女看着两人交缠的发丝,紧张却坚定地点下头:“嗯,愿君心似我新,定不负相思意。”

温时年将人搂进怀里,那颗空荡了一世的心,终于被填满了。

婚后,温时年本该入翰林院,却恳求岳父帮忙,最终去了刑部。

年末,巫蛊案发,柳家被牵连。那时候,他的妻子已经怀有三月身孕,听到娘家出事,慌张不已。温时年握着她的手,发誓:“我会解决的,你放心。”

他说到做到。

曾经主持朝政三十余年的温时年,纵然面容年轻,内里却是一颗老辣的政客心。最终,德妃害死亲子试图诬陷柳皇后的真相,公之于众。

柳家安然无恙,他的小妻子,终于能安心了,而他压在心中的那块石头,也终于可以放下。

柳家无事,她也不会流落北关,更不会……遇见当今的帝王。

又一年七夕佳节。

温时年带着妻儿来到仙女庙还愿。他们的孩子已经3岁了,而她却依旧如少女般天真烂漫。

“呀!是上上签!”他的妻子,随意一摇,便摇到了上上签,温时年不由想到了上一世,那时候,也是这样,只是他不是她的丈夫,只敢偷偷地看她。

温柔美丽的小妇人将上上签交到丈夫的手中,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她,往外走去。

“相公,我想要那个!”

走在人群中的肖瑾忽然听到了一声让他心颤的声音,这个声音……好似在梦中出现过。他猛地回头,就看到他的得力臣子,牵着一个清丽雅澈的女子站在一个猜灯谜的摊位前。

男子俊朗温润,女子娇俏可人,而他们的孩子,正拍着手咿呀咿呀地笑着。

肖瑾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但是下一秒,喧闹的人群便打断了他的思绪。也许……只是人有相似吧。

肖瑾回过身,不欲引起臣子的注意,再一次钻进人群,失去了踪迹。

而温时年此时,才抬起头看向肖瑾离开的方向。他背后的手,早已掐出痕迹。他微笑地看向身边的妻子,还好,蓦然回首,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梦。

她,还在灯火阑珊处。

【反击的元配妻】

“嘶……”皎月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头上传来丝丝抽痛。皎月一摸额头,就摸到了厚厚的纱布。看来,这是被人砸破了头啊。

“快给我出来。”皎月冷声道。

星光立即怂怂地冒出来:“我马上就解决问题!”

星光如今早就知道皎月的脾气,哪里还敢惹她,知道皎月不愿受罪,但凡有吃痛的时候,全是星光自己受着。

不多会儿,皎月果然就觉得头上的疼痛消失了,她闭上眼,慢慢地开始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

原主姓陆,名青娘,出身书香门第,只是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家族已经没落。她伯伯做着一地县令,而她爹就更惨一些,考了一辈子的科举,都只是个秀才,却又不死心,不通俗物,一心科考,把还算殷实的家底都给败没了。

青娘母亲刘氏是个唯夫君是从的小女子,青娘身为长女,不得不操持家事,照顾弟妹。然而即便她再能干,也架不住父亲如流水般的开销。今日宴请同窗,明日买书买墨。眼看家里揭不开锅,她父亲却依旧在外充大头。

等到了青娘该出嫁的年纪,家里别说嫁妆了,就连一身像样的嫁衣都拿不出来。青娘再是坚强,也忍不住躲着偷偷落泪。哪知这时,扬州富商顾老爷竟然来为独子求亲。

顾老爷自己是商贾出身,专做香料、胭脂等女人生意。他自己受了一辈子的白眼,到了儿子这一代,就想换换门庭,给儿子找个书香世家的姑娘,这样孙子说不定就能脱了商贾这身皮。

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家,哪会愿意把女儿嫁给商户人家,就算再有钱,那也是下三等的。

无奈之下,顾老爷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青娘家虽然没落,但是到底是秀才的女儿,穷就穷吧,反正他家最不差的就是钱。

就这样,顾老爷为儿子顾时瑞求了这门亲。青娘长相端秀,知书达理,顾时瑞虽然不满父亲安排,嫌弃青娘过于呆板,但是青娘有心与他好好过日子,处处以他为先,二人婚后也算相敬如宾。五年里,二人孕有一子一女,小日子过得简单平静。

然而好时光不长,这扬州城里不知何时开起了叫“香榭”的“连锁店”,打着专为女性服务的旗号,在扬州城里引起不少关注。顾家的生意大受打击,顾老爷一病不起,顾时瑞便打算去打探情况。

谁知这一打探,他的心就没再回来。

这“香榭”的老板,姓颜,名思诺,是个特立独行的年轻女子。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她就像是凭空出现在扬州一般,充满了神秘。

她鲜活率真、骄傲灵动,脑子里充满了无数奇思妙想,与这世上的女子全然不同。她擅交际,与诸多男子称兄道弟,又以各种巧思博取扬州刺史的欢心,二人成为忘年交,令那些看她不爽的人,也不敢轻易动她。

颜思诺说,自己交朋友,不以性别、不以年龄、不以地位为限。她如此大胆出格,却又令人欲罢不能。

顾时瑞就这样沦陷下去,家不顾了,妻儿不要了,一心留在颜思诺身边。

而颜思诺却说,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顾时瑞这样有家有口的男人,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听闻此话,顾时瑞回家后,不顾顾老爷反对,坚持向青娘提出了合离,理由竟是她拿着婆家的钱,去接济娘家。

因为娘家家贫,在顾家多年,陆青娘始终战战兢兢,不敢出错一步。如今却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指着鼻子说她偷钱接济娘家,陆青娘哪受得了这等污蔑,为证清白,一头就碰上了墙。

陆青娘撞墙受伤,顾时瑞竟狠心不叫大夫来看,硬是想要拖死了她,才好迎娶他心爱的颜姑娘。

陆青娘死得不甘心,魂魄没有直接去投胎,她看着顾时瑞为了颜思诺,如何卑躬屈膝,如何热情如火。原来她以为性子冷淡的夫君,在别的女人面前,会变成这样!

最让她心痛的,却是她的两个孩子。她过世时,长女四岁,幼子才刚刚两岁。因为顾时瑞的不尽心,幼子因为发烧而聋哑,长女则因为无人照看,偷跑出门,一去不回。

陆青娘恨!她恨顾时瑞,也恨颜思诺,更恨自己,为何如此软弱卑微!

于是,她找到了皎月,她愿以身赴寒潭,化作缕缕星光,只要皎月能够代替她保护好她的孩子们,让顾时瑞和颜思诺得到应有的惩罚。

“仙子,小女与小儿,便托付给您了……”一身青衣的女子跪倒在地,对着皎月重重磕头,而后,便毅然决然地化作星光,飘散而去。

皎月摸着额头上的纱布,嘴角勾起冷冷的笑。这种不要脸的男人……她最爱看他如何匍匐在自己脚下,苦苦求饶了。

至于颜思诺……看着倒不像是省油的灯。可惜,皎月最喜欢的,便是挑战这样高难度的任务了。若是对手太弱,岂不是太无聊了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皎月靠在床头,目光凉凉地看着门口,一个面色冷峻的男子走了进来,看到她醒着,惊讶之后,眼中竟是满满的嫌弃。

皎月笑了起来,呵,这是嫌她死得太慢啰?

可惜,这辈子,你不会如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