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吸引人注意的,是那顶凤冠。
前头是只含珠的金凤,展翅欲飞,下垂着九条金色丝线。非但如此,两侧各坠下两股,每一股都有六根,皆是细长的金丝。
自一凤领头以后,向着两边铺展开,又有八只金凤,如凤凰展翼而飞的尾羽。凤的侧面,则各雕有九条金龙,与凤凰交织而飞,龙眼、龙鳞、凤眼、凤羽,无不缀满珍珠、宝石、花钿,似是翱翔在珠宝花叶之间。
凤冠之下,则是嫁衣。
仙鹤、祥云、龙凤、并蒂莲……无数象征着美好吉祥的华贵图案,缀着金丝银线珠宝珍珠,一圈一圈绣在嫁衣上。
至于那霞帔,则是缀有五色流苏,如凤尾般敞开,环绕在肩上。颈前是玛瑙、珍珠、红宝石串成的璎珞,末端系着芙蕖状的长命锁。
乔夕茵鲜少穿红色。
然这一次,她从头到脚都是金与红。金色灿烂,红色明艳,仿佛世间再无亮丽的景色。
她的心情也如看客这般,执团扇的手微微颤抖,眼眶浮上了些热意。
嫁衣,本是女子一针一线亲自所绣。乔夕茵这样生活起居都要人伺候的,做针线活简直异想天开。是贺云朝在成婚前派人送过来,当时许多人在场,箱门一开,便被这一箱的珠□□晃了满眼。
“其实我在离开前,就准备好了,”他笑道,“小乔妹妹,你没有胖吧?”
胖是不可能的,乔夕茵甚至想打他。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一套婚服实在是太重了——单是这顶凤冠就有几十斤,如同把一箱牛奶顶在头上。幸好作为修仙之人,一点小技巧还是有的,不至于顶着牛奶走路这么惨。
贺云朝并非只是一人骑着云马而来。
他带了一顶花轿。
花轿足有三十六名轿夫,轿上入目便是金雕的“囍”字,彩绳、彩灯、金线金镂空花雕,华丽程度与嫁衣毫不逊色。
鬼王走在前方,将乔夕茵背上了花轿,
两侧仪仗队敲锣打鼓吹响唢呐,有几个童子手捧花篮向两边撒金豆子、金花生,人们唏嘘不已——这妖王和魔王也太有钱了吧!
可惜,再也不会有人去盗双王墓了。
从魔界到妖界,这条路乔夕茵走了许多回。然被这样三十六抬大轿迎进去,是头一回。她从未感觉到这条路有这样漫长,一步一步,耳边是祝贺的乐声,整个六界,好像都在为他们送上祝福。
妖王府张灯结彩,似乎比魔界还要更热闹些。
花轿停下,贺云朝下了马,撩起帘帐,将乔夕茵从花轿中抱了出来。
婚礼的请柬有发到仙庭里去,望向这一室的宾客,乔夕茵意外地发现仙庭还真的来了人,不过不是天帝本人。
身旁有童子用清脆的腔调唱着诗句,乔夕茵笑着将团扇递去,一手执起红绸,与贺云朝对拜,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鬼王高声道:“礼成——”
室内外掌声一片。
二人被拥着进了新房。
这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喜床上撒满五色同心花果,被上鸳鸯成双。
周围的人悄无声息地退去。
贺云朝伸出手,不紧不慢地将她头上的流苏别到耳后,吻印在她的额头上:“娶到你了。”
二人相识的时间,远比乔夕茵记忆中的要早。
贺云朝是狐妖,且是狐妖中最珍贵的血脉,九尾天狐。
九尾天狐一族一脉单承,自古就是注定为狐族的王者。然九尾天狐太过珍贵,导致族内人口稀薄,贺云朝的父亲便是死在了修仙之士的贪婪剑下。
他的父母感情极为深厚,得知父亲的死讯,母亲早早追随他而去,于是留下了幼小的贺云朝。
那时他还没有化形,只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团子。虽自幼天赋过人,在虎视眈眈的狐族长老控制之下,也毫无还手之力。
几经辗转,他终于逃出妖界,一脚跌落人间。然此时的他已身负重伤,若被人发现血脉,结局仍是死路一条。
他是在这时遇见乔夕茵的。
他趴在乔家后院的屋檐上小憩——这时他偶然发现的地方,这里几乎没有人回来,看守的不过是两三个年纪不大的侍女,灵根是最下等的,对他不足以构成威胁。难以想象,修仙大户乔家也会有一个如此冷清的荒芜之地。
只是他实在伤得太重,连跳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去乔家偷灵药。
一双柔软的小手将他抱了起来。
那是个半点大的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梳着双鬟,两股麻花辫又细又软,可爱极了。
小姑娘拿几块砖头垫着脚,颤巍巍地踩在上头,伸长双臂才够得着屋檐,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下来。期间她差点摔下,拽住了他的狐尾,扯得贺云朝差点跳上去咬她。
他自幼看遍人间冷暖,本就不相信什么真情,于是等小姑娘落了地,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一口咬在了小姑娘的手腕上。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自然怕疼,眼眶红了一圈,出口却无恶言:“你……你很疼吗?”
她小心地提起他的尾巴,贺云朝余光一扫,只看见了她手腕上的红色。尾巴尖缠着她的手腕,那点红色,是自己的血。
他有气无力地趴下来,也没离她。现在的他连个小姑娘都吓不住,真是有辱狐王的威风。
“你不要害怕,”小姑娘稚嫩的童音如山间流淌的一汪清泉,莫名的沁人沁脾,“如果你实在疼,你再咬我几口好不好?”
她居然主动把手递到自己面前,贺云朝低着头,只觉得这小姑娘又善良又蠢。
小姑娘见他没反应,倒也没有感到失望,而是把他抱到了自己的里屋。
贺云朝完全无法想象她是乔家的子女——她虽住在这个庭院内,可穿的是粗布麻衣,住的是简陋到只摆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的小屋,唯一那个庭院,一大块还是空的。
只有他先前趴着的那个地方,种上了一排小花。如今还未到花期,只是长着小巧的叶片。
乔家什么时候穷成了这样?连个小姑娘都要被苛待?
他也不过少年心性,往周围一扫,一下子就对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产生了同情之心。
傻里傻气的小姑娘拿出一件衣服,把他裹起来放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又去书架上翻找。书架于她而言还是高了些,她捣鼓半天,搬了张凳子,好不容易才拿到了小药瓶。
“你流了好多血,我要给你先洗一洗。”她把药瓶放在一边,拿了个盆,端了一盆水过来。
贺云朝看见水的那一刻炸了毛。
他是真的落魄了,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被小姑娘按住尾巴丢到盆里蹂//躏。小姑娘的手腕又细又白,这年纪脸上本该有点婴儿肥,她却很瘦,不知缺失了多少营养。
他又产生了几分同情,渐渐的就不反抗了。她的小手是有温度的,一点也不冷,轻缓地抚摸着他,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安心过了。
小姑娘帮他擦干,把他抱在了腿上。他已经懒了,尾巴也蜷成一团,勾着小姑娘的手,逗得她咯咯笑。她把那小瓷瓶拿过来,“这是姐姐给的清心丸……我攒了好久好久的。”
丹药!
贺云朝终于有了点精神。
这算不上什么好的丹药,对这刚刚开始修炼的小姑娘来说或许有用,对他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但小姑娘一番好意,他也没有拒绝,将它炼化了。
他这时候,其实并不在乎有什么丹药。他只要找一处可以安身的地方修炼,用不了几年,他便可以顺利化形——等到那时,他就有能力报仇了。
感谢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给了他一处容身之所。
于是贺云朝就这么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