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随便谈一下?”沈淮问。
宋溪瑞一时间不能确定沈淮的意思:“唔……就是,我很认真的,你随便配合一下就好了,这样的。”
沈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眼角瞥见他低头不安地绞着手指。
最近宋溪瑞看他的眼神几乎已经成了一只小狗狗,沈淮不知道“更好”还能是怎么个好,他载着宋溪瑞去餐厅,叫他:“王婆,下车。”
宋溪瑞问:“什么意思?”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宋溪瑞想了想,突然觉得很有意思,抿着嘴笑起来,看着很傻。
去的是家日料店,下车以后,宋溪瑞就跟在沈淮身边。
到城南办完手续,再加上来回路上耗时,这会儿已经将近五点钟,停车场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市中心哪儿哪儿都是人,两个人并肩没走几步,宋溪瑞就慢慢朝沈淮靠过来。
他不是故意的,平常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点无措,有了小孩的样子。
沈淮看他拘谨,很容易就想到他回国后就一直待在ama,除去去青庄那一次,就没再到外面逛过,难免陌生。
沈淮握住他试探几次却没敢拽自己衣角的手,跟他聊天:“在加州待了多久?”
宋溪瑞肩背猛一下打直,却装着无所察觉的样子,说:“两年。”
握之前沈淮只是想逗逗他,但真正握到手里,沈淮也无法否认自己正在心跳加速。
平常经常看着在键盘上跳舞的细手指握到手里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像带着什么可以使人智力下降的迷/药,不然他为什么需要克制才不露出和宋溪瑞一样的傻笑。
沈淮道:“喜欢加州吗?”
宋溪瑞想了想,说:“就那样。”
“什么叫就那样。”沈淮看他另外一只手揣着卫衣兜低眉顺眼的样子,抬手把他总掖到耳朵后面的一点头发理了理,“跟国内比呢?觉得哪儿比较好?”
宋溪瑞认真思考道:“刚去的时候吃不惯,因为只上了三个月语言班,所以话也很难懂,队友都不熟,也熟不起来,就觉得很难过,不是心里难过,就是……生活,很难过。”
“后来适应了,没觉得有多好,也没多差。反正在哪里都是训练、比赛,比赛、训练。”
“国内好吧。”顿了顿,宋溪瑞说,“回国以后跟你在一起。”
他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把“在一起”咬得很轻,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沈淮,薄薄的眼皮一眨,陷下去的酒窝里盛着小得意。
沈淮听他刚才轻描淡写地说“生活难过”,就默许了他口头上占点模棱两可的便宜,把他兜帽戴上,两个人进门,被服务生领到包厢。
点完餐以后,服务生去而又返,拿进来一个巴掌大的巧克力蛋糕,上面用奶油画了把喷子,插着数字1和8的蜡烛,点燃蜡烛后笑着对宋溪瑞说先生生日快乐,然后又关上门出去了。
沈淮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上面是一张照片,姜宇拍了发过来的,拍的宋溪瑞的机位。
除了电脑,键盘鼠标耳机和电竞椅都换了,是沈淮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基地的机子配置本来就是最好的,所以给你换了其他的……生日快乐。宋溪瑞,你长大了,以后都会越来越好的。”
宋溪瑞用力点头。
他没听过比“越来越好”更好的祝福,他想也确实是这样,他的生活,他的一切,确实都在越来越好。
沈淮伸手敲他额头:“哭什么。”
“没哭。”
跟早上开始直播后一样,他的生日实感又来了。
但是宋溪瑞不得不承认,那不是什么好的感受,现在面对沈淮,他才感觉到幸福……他突然不敢想象,如果沈淮也能爱他的话,他会有多么的幸福。
一个人真的可以那么幸福吗?
他没这么大张旗鼓地过过生日,以前家里会买个蛋糕,做一桌正式的菜给他庆祝,爸爸妈妈在的时候不太记得了,但爷爷没去世之前一直是这样的。
宋溪瑞很喜欢,他喜欢吃蛋糕,所以也喜欢过生日。
爷爷走了以后,他跟不是亲生的奶奶一起住了不到半年,快要过年的时候,奶奶被她那边的儿女接走了。
没人说过带他走,他就自己住在老房子里,只有奶奶临走前悄悄塞给他的二百块钱和小猪存钱罐里的一些硬币。
家里的冰箱里有一些鸡蛋和生肉,宋溪瑞一开始吃煮鸡蛋,后来把肉煮熟了放一点盐就也可以吃。
冬天很冷,也没有集体供暖,宋溪瑞不懂怎么烧壁挂炉,就一整天都睡在电热毯上,待在被窝里。
那时候他八岁,说小不算很小,但确实没办法很好地只靠自己活下去。
楼下的阿姨隔段时间会来帮他打扫一遍屋子,宋溪瑞跟着学,很快就会了烧热水和使用洗衣机。
但还是有非常多非常多的困难。
跌跌撞撞地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自己去福利院问,人家却说他户口在奶奶那里,家里还有楼房,所以不可以住福利院。
那天是个很热的大太阳天,宋溪瑞在福利院说了好几个小时的求求你,人家回去午睡了,他就缩在福利院铁门的阴影下。
实在太热,也太渴,他掏出两毛钱买了个棒冰,结果棒冰还没到嘴边,看门的大爷就说他:“你看你还非要住这,我们这里的娃可没那么好命,天天嚼雪糕。”
那个夏日的傍晚,九岁的宋溪瑞因为那句话感觉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他羞耻且惭愧,在夕阳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回家,棒冰化了一手粘腻,他放声哭着,恨自己因为嘴馋而错过长久的住所。
经常吃不饱,对童年最深的印象是饥饿。
总是饿,总是饿。
后来过了很多年,懂了很多、至少知道了如何生存下去的宋溪瑞回想起那时候的日子,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
他只能对自己解释,人倒霉起来是没有理由的,但是坏事过后一定会有好运气。
最坏的打算,没有一点好运气,但是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撑着,那就也可以活。
社区有一项孤儿补贴,可是领取人从他爷爷变成了他奶奶,宋溪瑞被社区大妈提醒着去要过两次,老人家一次不在家,第二次说钱都在她儿子手里,宋溪瑞就又回家去了。
他要叫叔叔的男人看样子就不太好说话,那时候宋溪瑞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所以个子一直比同龄人矮半颗头,加上总是脏兮兮的,很少人跟他玩,附近的小孩会聚众齐声叫他“小乞丐”。
他因为总被欺负,所以胆子很小,捡塑料瓶都要趁天刚亮没有小孩和他抢的时候,更别说找一个成年男人去要钱。
宋溪瑞上四年级那年,班里换了个语文老师,印象中那个老师长得很漂亮,所有的同学都喜欢她。
有天她把宋溪瑞叫到办公室去,问他为什么没有交作业,宋溪瑞吸着鼻子说:“他们把我作业本撕了,我没有多的作业本。”
他上午刚被数学老师打过手心,以为语文老师也要打他,主动把手伸出去,手心里却被放了张纸巾。
老师叫他把鼻涕擦一擦,然后问:“你爸爸妈妈呢?作业本用完要让爸爸妈妈去买。”
宋溪瑞缩着脖子跟她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作业本,具体的细节宋溪瑞不记得了,后来那个老师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们学校他也不记得,只记得没有挨打,松了口气。
他胆子小,很怕挨训,也怕挨打。
老师带他去学校门口的小超市买了文具,铅笔和橡皮都有,然后告诉他:“你要洗澡、讲卫生,知道吗?你这么大的小孩都是自己洗澡了,你看你的手,不洗干净的话会生病的。”
宋溪瑞有了作业本,后来为什么没人撕他作业本也不记得,不过他开始隔天就洗个澡,花五块钱剪了个头发,但语文老师也没再跟他有过什么单独的对话。
上学到初中毕业,高中考是考上了,他一整个暑假都在打工存钱,吃的是馒头和热水,买干脆面的时候会留下里面的调料不舍得吃。
但是等到快开学的时候,算一算,还是不够付这学期的学杂费和伙食费。
还差六百块,宋溪瑞想了好几天,去找了他奶奶一次,邻居说老人家病了,他又找到医院去。
大病房里人声鼎沸,他奶奶干瘦干瘦地躺在病床上,伺候她的人应该是她儿媳,话不多,木着脸,见到宋溪瑞只当没看见。
宋溪瑞坐了一会儿,被他奶奶让了个苹果吃,说他长高了,但是太瘦。过会儿又问他现在读几年级,宋溪瑞告诉她自己要出去打工,不读了。
老人家眼睛有些湿,但是松软耷拉的眼皮和横生的褶皱吞掉不少表情,所有人都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