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钟了。
三人一路无话,宁秋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神色无悲无喜。
宁致远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似是遭受打击尚未能振作起来。
陶琳没有心情做晚饭,在楼下小区的餐馆里买了几道菜带回来吃。
宁冬还在写作业。
姐姐的事迹今天在一中都传开来了,不止高中部闹得沸沸扬扬,她们初中部的也在八卦。
宁秋竟会答应怀舟的追求,违反校规早恋,听闻起来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却又像在情理之中。
宁冬不清楚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察觉到家里气氛的僵硬与微妙,一向聒噪爱说话的她也安静异常,没有多问半个字。
宁秋没有胃口,吃饭的时候一直待在卧室里,陶琳叫了几次也没有出来。
等他们都吃完了,宁秋才出来洗碗。
这些日子宁冬要筹备中考,碗都是她来洗的。
陶琳拦住她,“你去写作业吧,碗放着我来洗就行了。”
“我的作业在学校都写完了。”宁秋摇头,自始至终没有看坐在餐桌旁的宁致远一眼。
他桌前碗里的饭菜几乎都没怎么动,宁秋直接塞进了冰箱里。
被冷落无视的宁致远神情微动,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
“宁秋,你有没有想过,他家里人会是什么态度?”
“如果别人也反对,难道你还要坚持己见么?”
宁秋关冰箱的动作微顿,“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任何人操心。”
他怎么能不操心?
宁致远坐不住了,眉毛紧紧扭结在一起。
“宁秋,你到底清不清楚他的情况?”
“他父亲是卓瑞集团的老总,家庭背景很复杂,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该接触的对象!”
怀瑞气死原配以及情人和私生子的事,但凡在卓瑞集团做的久些的员工,都会略有耳闻,更别提宁致远这样一干就干了十多年的老人。
豪门是非多,更别提这种恩怨深重的家庭,不是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们纯真爱恋的港湾。
“我什么都知道,他一早就全都告诉我了。”
宁秋看着他,漆黑的眼瞳像墨色夜空,泛着似寒星般没有温度的光。
“难道您觉得我是看他有钱才这样做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秋,他……”
宁致远急切地拔高声音想解释,宁秋头一次打断他的话。
“爸爸,我再重复最后一次。”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无论结果是什么,我自己都会把它处理好。”
“还是那句话,这些年您一向对我的任何事都不闻不问,我想我也没必要对您言听计从。”
宁致远沉默不语,每当宁秋说这样的话,他便哑口无言。
“说起来,您一向不管我的事,今天反倒着急上火,是觉得我给您丢脸了吧?”
宁秋轻弯唇角笑了笑,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有些话有些事,她也索性敞开来讲了。
“母亲因为生我而死,您心里对我有怨,一直以来都不大喜欢我,我心里都清楚。”
“眼不见心不烦,我下学期就住校了,您大可再忍耐几个月。住宿费我的奖学金足够用,也不用家里给我垫。”
等到明年她考上外地的大学,距离就更远了。
倒时候难得见上一面,他们父女各过各的,不在同个屋檐下做熟悉的陌生人,反倒更轻松自在。
宁致远神色错愕,脑袋嗡嗡作响,嘴唇微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从来没有觉得宁秋给他丢脸了,也没有因怨恨而不喜欢她。
他仅仅,只是想要关心宁秋而已。
但也只有宁致远清楚,是懦弱的自己多年来对心事的逃避给了宁秋这样的误解。
他不怨恨宁秋,她的诞生曾是他无比期盼的。
只是随着时光渐渐远去,宁秋慢慢长大,舒展的眉眼轮廓越来越像她。
每当看见这副相似的面容,他总无法控制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简陋的房间,惨白的灯光,刺鼻的消毒水味。
漫天血色的尽头,生命中的挚爱远去。
他依旧记得手中渐渐变冷的温度,记得那消失不见的呼吸声,记得那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及足以令人发疯的无力与悲痛。
午夜梦回,心电图刺耳的低音曾一度是宁致远的梦魇。
他用了很多年时间平复这段伤痛。
直到宁秋开始长大,他能在她身上越来越多地看见对方的影子,多年挥之不去的噩梦卷土重来。
于是,他开始不敢看她,不敢靠近她。
有关宁秋亡母的事迹,向来是家里的禁忌,除了忌日当天扫墓祭拜,谁也不会提起她,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宁秋说出这些话后,陶琳也愣住了。
她意识到这场争吵并非看似普通的青春期叛逆后,连忙开口劝解。
“秋秋快别这么想,老宁是你亲爸,这事他是在担心你,不是怨你!”
“父女间能有什么隔夜仇,把话说开了就都好了,是不是?”
说着,陶琳推了宁致远一把。
宁致远的神色怅然若失,“我……我真的只是想关心你……”
宁秋垂眸,神色依旧平静,自说自话。
“这些年来,我心里最感激的是孕育了我的母亲,其次是陶琳妈妈。”
“如果没有陶琳妈妈,这些年来我不会像现在一样幸福。”
“不可否认,您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将来也不会对您不闻不问。但我的任何事情,您都不要有任何插手的想法。”
“如果您真如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关心我的话,就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小冬还在学习,我不想吵到她。”
说完,宁秋也没有再坚持洗碗,回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一片寂静,扒着房门偷听的宁冬悄悄关上了门。
宁致远先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想要解释的勇气,也全都因为这番话尽数消散。
不多时,陶琳洗完碗后,走进宁冬房间里,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宁冬问,“爸爸呢?”
“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妈,爸爸是真不喜欢姐姐还是假的啊?”
宁冬一直觉得自己的出现可能分走了宁秋本该得到的关爱,心情总是忐忑又复杂。
陶琳摇头,“你爸就是个闷葫芦,平常屁都憋不出一个来,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早些年,宁秋年纪小尚不记事那会儿,宁致远还是挺关心她的。
直到后来,他才开始时不时忽略宁秋。
那时候,陶琳还以为是宁冬的出现让他有了这样的转变。
毕竟家里有两个孩子的话,大人总是更偏疼小的那个。
陶琳一度提醒过宁致远,可丈夫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慢慢地,她也觉得宁致远是因为亡妻的事对宁秋心有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