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景离开不孤峰时心思重重,连下山的脚步都是飘的,还一不小心踩到块石头绊了下。
还好不孤峰附近人烟僻静,没有路过的弟子瞧见白云间掌门如此狼狈恍惚的时候。
他身边的祁云飞,明显是憋着一肚子的话打算和陆归景好生倾吐,心里那点怒火都蹭蹭蹭一路烧到了脸上。
陆归景抢在他说话前举手止住了他,疲惫道:“别说了,我想静静。”
等陆归景回了自己的山头,依旧是深受其扰,想来想去都不能得一个安心。
他想了想,索性三道传讯符,分别召来了西极洲玉箜篌、归碧海叶隐霜和晓星沉谈澹烟。
他们四宗自越霜江那一代起,便交游密切,同气连枝,几位掌门自也是不错的友人。
陆归景很含蓄地向他们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倘若你师叔,一向是个孤傲绝伦,万事不沾身,不入眼的人物。”
玉箜篌立即会意他说的是谁,了然道:“你说剑圣啊,剑圣这般人物,站得太高,看轻世俗也是应当的。”
叶隐霜也不当一回事:“这有什么好特意值得拿出来一提?”
陆归景愁眉不展:“真一直是这样,我还用得着找你们?我下面的话还没说完。”
“我师叔以往的确是个万事不沾身的人物,但是他最近,看上了一个人。”
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连最稳重的谈澹烟也啊了一声,虽说目光矜持依旧,坐姿却不由得挺直。
叶隐霜乍聆秘闻,兴奋之间,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意,催促他说:
“剑圣看上的是谁?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有此殊荣?”
陆归景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说假话:“是…明镜台一位普通弟子。”
他对着三人震惊得无与伦比的目光,重重点头,再次确认道:
“不错,是明镜台的一位普通弟子。”
“……”
玉箜篌发出了和陆归景之前一模一样的疑问,“明镜台…是什么门派?”
谈澹烟思忖了一会儿,找出明镜台的相关信息,难以启齿一般:“似乎是一个…不太入流的小门派。”
玉箜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话都有点困难:“那那那明镜台所谓的普通弟子——”
叶隐霜顶着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回答她:“应该就筑基修为吧。”
陆归景沉重地第二次点头,艰难道:“师叔是那么和我说的。”
“……”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活络活络场面。
玉箜篌深深呼吸,吐息,如此来回往复两次,终于气息顺畅了一些,勉强道:
“既然是剑圣看上的人,自然是剑圣喜欢最重要。其余的,修仙界人数千千万,就算再容颜绝世,天资傲人,剑圣不喜欢又有什么用。”
陆归景被她说得有点动摇。
叶隐霜也从震惊里恢复了一点,振振有词:“不错,剑圣修到如今这个境界,莫非还没有肆意妄为的资格吗?看上一个人而已,哪用得着顾虑那么多?”
谈澹烟也静静加了一句:“确实如此。”
陆归景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于是更加动摇了。
难道是自己太过心胸狭隘,少见多怪?
陆归景陷入反思。
如果他看到三人各自回宗门后,拉着各自师父激动到语无伦次,鬼哭狼嚎的地步,恐怕他就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托三个人的福,短短一日之间,月盈缺、秋青崖与谈半生从不孤峰上去了又回。
这次他们是为了落永昼口中那个看上的人而来。
三人里面,秋青崖和谈半生很有点断情绝爱注孤生的意思,寻常此等的情爱俗事,若非是落永昼的缘故,根本不屑去理会。
此次纵是因落永昼的缘故来了,难免有一二尴尬之意。
倒是月盈缺不介怀这些,见了落永昼直接开门见山:
“阿昼,我听说你有看上的人?”
“不错。”落永昼承认得也非常坦然,“是归景和云飞中哪个嘴上没把门的?”
他倒没想太多。
左右自己打着把穆曦微收入白云间的主意,身为自己弟子,日后是必定避不开月盈缺他们几个的,没必要遮遮掩掩。
饶是从自己弟子那边听过一遍,三人心中早有准备。
然而旁人口中所得,和正主自己亲口承认,终究是不一样的。
月盈缺也失语了一会儿,才犹豫问道:“你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
十八流宗门的弟子,家世天赋可以划掉。
筑基期的修为,修为这块也可以划掉。
难道是真看上了那人的脸?
月盈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啊。”落永昼随口应了一声,敷衍道,“他性子好,天赋不错,收徒弟挺合适的。”
实际上他也在心里问自己。
假如刨去妖魔本源不提,穆曦微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少年。有什么地方能吸引自己注意的?
是因为本源剑气代表五百年前的自己认可了他?
还是因为穆曦微眼里时时刻刻跳动的那簇光,使他想到自己少年时的模样?
又或者是因为穆曦微是唯一不知道他身份来历,没有陪他走过几百年风风雨雨,有任何情感或利益纽带做牵绊,依然心甘情愿对他怀有纯粹的善意?
落永昼一时之间没法理个清楚,想个明白。
唯独一点他十分确定。
哪怕穆曦微不是大妖魔主,没有那所谓的妖魔本源,他也是愿意收穆曦微为徒的。
“收收收收徒?”
月盈缺大惊失色,连话都说得疙瘩了一下,“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吗?怎么还想着收徒呢?”
剑圣徒弟是可以随便乱收的吗?
一旦收徒,剑圣弟子身份的重量可大了去。
代表着未来剑圣的衣钵传人,白云间下一任的主人,乃至于整个仙道人族将来的栋梁。
这怎么可以随便凭着眼缘乱收?
落永昼扬起语调,有点不悦:“想什么呢?我说的是看上他准备收他为徒,又不是看上他准备收他入幕。”
他有点想给月盈缺的脑袋来两下,让她清醒一点。
这回四人之间的气氛更死寂了。
谈半生的唇紧紧压成一条线,看上去就很不赞同;秋青崖眉关微锁,估计是在琢磨怎么劝他。
月盈缺最直接,真诚道:“阿昼,那你还是考虑收他入幕比较好。”
那仅仅只是剑圣一人的房间事,而不是天下苍生的人间事。
危害范围可以得到有力减小。
“胡闹!”
秋青崖和谈半生同时斥她。
他们两人鲜少异口同声,加上心知肚明自己提议的确荒唐,月盈缺只得安静闭上了嘴。
安静了一会儿,她仍然不死心,问落永昼道:“阿昼,我收徒的时候,你怎么说箜篌的来着?”
落永昼想了想,“柔和太过,冲劲不足。”
月盈缺:“不错,你当时是那么说的。青崖收徒的时候,你是怎么说叶隐霜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