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半生!”
月盈缺莫名从银线中看出令她心头狂跳不止的悸动之意。
那无疑是天道借银线,给她一个陆地神仙的警兆。
能让一个陆地神仙动容慌乱的警兆。
月盈缺根本不及多思多想,凭本能喝道:“你要做什么?你是想让人族蒙灭顶之灾,自己做千古罪人吗?”
谈半生望着她讽笑了一下,不说话。
“没用的。”
秋青崖止住她,示意月盈缺不用多说。
月盈缺这才注意到,秋青崖那把近乎百年尘封不动的青崖剑出了鞘,青光湛湛,剑气盈动。
秋青崖身上剑气催发,整个人如同一把孤峻的,冲天的剑。
落永昼一剑改天换日时无从插手的焦灼,谈半生不言不语间布下一城的杀阵——
已经将这位同样以剑著称的陆地神仙耐心逼至极限。
月盈缺心跳至极限,屏住了呼吸。
她有预感,有东西,能惊动整个修仙界的,改变整个天下局势的,要从阵法里出来了。
阵法无数结点上,动辄以百万计量的魔族尸身尽数消失了。
不错,在在场众人一眨不眨的注视,在三位陆地神仙堪称细致入微的神识窥测下消失,一点点细微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新的魔族。
同样是黑漆漆、乌压压的一片人,他们带来的压力,与先前站在王城中的,便不可以同日而语。
光是周身上的煞气就浓郁到能让修为稍低的弟子,见了就情不自禁陷入心魔幻境的地步。
他们大概是不适应万年后的世界,别扭地站立起来,四处探头张望。
许是魔族身上的煞气真的太强劲了,许多仙道中人,心智稍有不坚的,当即陷入无路可退的惶恐之中。
剑圣已死,新魔又出。
这一回谁来守护这世间?谁来守护人族?
阵法跨越万年时光,以谈半生对阵法的造诣和他陆地神仙的修为,都是透支了自己的寿命来完成的。
血光消退的那一刹那,谈半生头发如沾上落雪,由乌黑转为霜白之色。
竟是一瞬白头。
但谈半生握着银线的手依然很稳,眼神很冷:“我帮你完成了你要的阵法,你给了我我要的神魂碎片,两不相欠。”
“之后如何做,是我的事。”
说话间,他猛然握紧了手中银线!
星芒结点璀璀然爆了一片。
谈半生怎么可能让万年前的魔族活着走出这片王城?
万年前的魔族是他以阵法之便换来的。
也是他准备以阵法一阵杀之的。
“魔族是你设阵法引来的,不消你假好心。”
月盈缺上前一步,冷冰冰道。
她一把扯下了自己面纱,看也不看,将其丢在身后地上
全场更静。
月盈缺容貌之美早非秘闻,在落永昼现出真容之前,她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美人。
如今月盈缺扯下面纱时,明光盛世,是神女下了地狱来普渡众生,血海里开了一地的芙蓉清波,她之所在,就是有美人巧笑倩兮,美目流盼的乐不思蜀之所。
月盈缺的头发比她的容貌,更吸引众人。
那一头青丝长发,素白剔透,尽数如雪染。
落永昼记得百年前月盈缺是黑发,也不用面纱覆面,云鬓花颜,容光绝世。
原来如此。
怪不得月盈缺百年隐居在西极洲不出世,出世则用面纱覆面。
怪不得,原主记忆中月盈缺脾气最爆,性子最怼,不服就干,却能容忍白家,容忍谈半生一直到今日。
原来她如现在的谈半生一样,暗伤在身,至今未愈,导致体内亏空,头发皆白,修为也大不如前。
月盈缺既掀了面纱,自不会去在意旁人一点异样眼光。
她指尖一轮明月圆满,将她笼在月光下,如桂宫走出的嫦娥仙子:
“对,我的确修为亏损。”
“可我七百年的威名修为,也不是用来吓唬人的笑话。”
“谈半生、穆七,今天我们有一说一,有帐算账,你们和这些魔族,能走得出王城一步,算我月盈缺输。”
秋青崖更护在了她身前。
他声音一贯寒,此刻更宛如淬过冰,见过血的寒铁,杀意毕露:“何必废话,拔剑而已。”
祁云飞是真抽了剑。
他不在乎自己指的是陆地神仙,还是百万魔族:“我师叔给人族讨的一个公道,折在了你们手下。”
“倘若不以你们性命偿还,我祁云飞妄为白云间人!”
落永昼将这些变化看入眼中,低声向系统道:
“系统,我觉得不行,我得在这里多留一会儿。穆七搞出来的魔族,谈半生没法尽数杀死。”
系统无言道:“是宿主自行提出的提早完成任务。”
落永昼:“那不一样。”
他将目光从月盈缺那儿移开,在白云间处停了一会儿,最后落在穆曦微身上:
“我看到的原主记忆里,月盈缺从小金尊玉贵,哪怕人族最难那会儿她也和旁人不同,比白玉檀还顺风顺水,我怎么能看着她折在这儿?”
“秋青崖是能生死相托的剑道知己;祁云飞是原主从小带大的晚辈,视若子侄;更重要的是,还要曦微。”
简简单单两句话背后,隐藏的是多少年风雨患难的情谊,多少次少年相交的意气?
“我怎么能看着他们折在这儿,在这儿受委屈?”
“相较起来,我的一点顶替原主的别扭算得了什么?”
系统向他指出:“支撑你修为的妖魔本源没了,你身受重创,经脉断裂,你留在这个世界,拿什么来对付魔族,对付穆七?”
落永昼眼睛那块被血糊了一片,看得不是太清楚,胡乱摸索两把,找到了明烛初光。
他的确一无所有。
原主的修为灵力没的不明不白,与他息息相关一损同损的妖魔本源被他一剑捅了。
别说是天下第一,就是随便个正常修士,都能他这副半死不活,内忧外患的鬼样子好。
剑圣没天下第一的修为,怎么能叫做剑圣?
落永昼手指珍重擦过明烛初光的纹路,像是擦干净了一段又一段相依为命的回忆,低低笑了起来:
“可我还有剑。”
剑圣有剑,自然算剑圣。
不算落魄,也不算无路可退。
这时候,一道剑光暴风卷云般的掀过整座王城,摧枯拉朽一片。
一剑煌煌剑光惊四座。
也是这一剑剑光,浩浩如风,烈烈如日,扫清躁动魔息,王城看起来又是一番清平。
穆曦微起身,拔剑。
他做的事情荒唐极了。
但穆曦微没有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过,自己要做什么。
他是落永昼的徒弟。
落永昼的心愿他来继承。
落永昼要魔族式微,天下太平。
那么谁敢反着来,与他穆曦微便是不死不休的生死之敌,是他不惜一切也要杀之的人。
仅此而已。
他剑尖前指谈半生,压抑的语气是无边怒火:“家师不惜性命,为彻底根除魔族之患,接着谈圣就弄出这一场幺蛾子?”
“好好好。”
“很好。”
全场皆陷入呆若木鸡之中。
没人敢相信穆曦微会拔剑指着谈半生。
没人相信拔剑指着谈半生的,竟会是一个毛头小子。
他难道以为自己是剑圣弟子,沾了剑圣两个字,就可以当真做剑圣?
这和螳臂当车有何异?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无谓挣扎罢了。
众人不敢说一字的质疑嘲讽。
穆曦微脸还是那张脸,好看出众;剑也依旧是那把剑,平平无奇。
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每个细微处,眉梢眼角,甚至是站立时手指安放的位置,都像极了一个真正的陆地神仙。
山河在握,风云睥睨。
太像了。
王城中不缺命大的魔族。
有魔族很好命地从百年前魔族一场动荡中活下来,还在今日的浩劫里幸存了,成为历史的见证者
电光火石间,穆曦微和他百年前记忆深刻的半张脸重合起来,使得他惊声道:
“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