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曦微眼睛被他捂住,只依稀看到一点落永昼指缝间漏下的茫茫的光。
这团光好像和他有命定的纠葛似的,穆曦微窥见了一点样貌,便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唯独心不受控制砰砰乱跳,迫不及待想要伸手去触及它。
不知是不是穆曦微的错觉,那团光在看到他的时候,也变得要比往常活泼许多。
随着落永昼掌间捧出的一团光,人魔两族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那团光实际上并不大,恰好能够被落永昼手掌所容纳,光芒也没有多刺眼,仅仅是雾茫茫的一片白,里面飘浮萦绕的几缕黑丝拉暗了整体的色调,便如同阴天似的云。
但那团光一出现,仙魔两道就感受到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束缚。
人哪怕修行到极致,修行到陆地神仙,终究尚沾了人字,活在这世上,就要受天道规则的无形束缚。
而这团光,给他们的感觉即是规则。
他们同时确定了那团光的身份。
不消多说,必定是妖魔本源无疑。
虽说人魔两族的人,暂时想不明白本该为煞气来由的妖魔本源为何如今会如此干净,仅有小部分被煞气缠绕,但其散发的威压已经是最有力的说服。
除却妖魔本源,修仙界哪里能去寻到第二个让陆地神仙为之悸动的东西?
白玉檀爱挑事的人设不崩。
即使他脸已经一边被日部首领,一边被月盈缺等人打得高高肿起,他仍是捂住脸,旁若无事地坚强开了口。
自少时第一次天榜试起,他就没和落永昼对盘过。
白玉檀出身尊贵,自幼呼风唤雨,哪怕是隔了六百年,他依旧难以忘怀四姓城门口落永昼给他那一剑的耻辱。
尤其是等日后落永昼名头愈响,地位愈高,最后混成了盛名加身的剑圣,那一剑的耻辱越加越深,对白玉檀而言,从少时的意气用事,变成了永生难忘的耻辱。
在这一回的琉璃台上,这种耻辱更是达到了巅峰。
落永昼一日不死,白玉檀一日道心难安。
他死死盯着那一团妖魔本源,原本彬彬的仪态竟因那种恶意的得意显出了几分扭曲:
“剑圣既然清清白白,为何体内竟会有历任魔主方有的妖魔本源?”
他刻意强调咬重了“历任魔主”几个字,含沙射影之意,昭然若揭。
穆七大约也是被期待已久的好戏猝不及防的落空,给气昏了头。
他听到白玉檀的那么一句话,竟是出乎意料地亲身上场,赞同附和道:
“不错不错,我魔族传统,得妖魔本源认可之人,即为我族魔主,星部首领方才一跪,也没跪错。”
正跪在台上吹凉风的星部首领激动落泪。
足够了。
千千万万个魔族,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理解他,支持他,附和他。
星部首领感受到了温暖的同伴情谊。
这份温暖的同伴情谊让他甚至忘却了前些日子差点被穆七折腾到死的仇恨,咿咿呀呀激动着想说话。
异变突生。
日部首领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
星部首领震惊看着日部首领,不知道他究竟是喝了何方神圣的迷魂汤。
日部首领不愧是陆地神仙,在各方眼神关注下,仍能面不改色:
“剑圣与我族世代大仇,怎会有关?“
饶是落永昼,捧着妖魔本源的手,也被日部首领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惊得颤动了一下。
日部首领望着穆七,在心里冷笑,断然道:“既然你被剑圣击溃,夺走妖魔本源,那么按规矩,我族便不在奉你为主。实力至上的事情,输了就是输了,不甘就再打回来,反过去污蔑剑圣,真是丢我族历任大妖魔主的脸!”
开什么玩笑。
他和落永昼这个疯子好不容易划清了界限,难道还会让穆七这个疯子重新打回来吗?
反正得罪一个疯子也是得罪,得罪两个疯子也是得罪。
日部首领已经看开了。
落永昼还在这里呢,怎么都不可能让穆七跑得,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可他丫的吧!
日部首领扬眉吐气。
穆七:“……”
他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拥有过妖魔本源,还当过大妖魔主?
仙道已经在这一波三折的发展里彻底迷失了自我。
月盈缺不愧为陆地神仙,非但没有看傻在这神奇的局面发展之下,反而反应飞快,伸手悠悠地将面纱捋至耳后,凉凉嘲道:
“我说呢,永昼诛魔的事情天下皆知,怎么白家主就跳出来指着他说他是大妖魔主。”
“原来是永昼夺了现任妖魔主的妖魔本源,现任的妖魔主败于他之手,心有不甘,于是指挥着下属来扣上莫须有的帽子。”
她这么有条不紊地一理,仙道中人便听了个明白,觉得很有道理。
在大妖魔主登位大典前夕,单剑孤身来魔域击杀大妖魔主,的确很像是剑圣干得出来的事。
而事后不甘心想要反泼脏水,也的确是很符合魔族又蠢又毒的形象。
众人的眼睛炯炯盯着穆七,好像是很想认识认识这位登位未捷身先死,可堪自挂在魔族耻辱柱上的大妖魔主似的。
月盈缺妙目流波在白玉檀与穆七之间一转,眼波顾盼,盈盈生辉:
“只是有一点本座很好奇。被夺妖魔本源的是魔主,白家主为何会站在他那边为他说话呢?或者是问,白家主为何会和他如此肖似更好些?”
这也是白玉檀很想问的问题。
正是因为他很想问,他才根本无法回答月盈缺。
白玉檀可以感受到仙道众人微妙的,欲言又止的探究目光。
也可以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议,他们充满热情的小声议论。
比如说白罗什也许在年轻的时候和魔族女子发展过一段禁断之恋,生了两个孩子,一个留在白家做了四姓城的少主,另一个则是留在魔族自生自灭,如野草般顽强地一路走上去成了白家少主。
要不然怎么解释三百年前魔族南下那会儿,四姓城死活不肯出手?
除了爱屋及乌,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其中叶隐霜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他曾经亲眼见证,亲耳听说过白罗什和魔族女子的恋情。
碍于他师父的信誉,他本人归碧海掌门的身份地位,仙道中人对他的保证,自然是欣然相信了。
秋青崖面色有一瞬间的一言难尽之意,最终归入沉默,一言不发,也没有喝止叶隐霜。
而宴还神情更是诡异,他咳一下,轻声道:“你们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白家主和这位魔主,竟能互相帮扶是很奇怪一件事情吗?”
毕竟这位魔主若非是白罗什当年狠心抛弃在魔域,过得也该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子生活。
白玉檀有的东西,他也应该有一份。
然而现实就是白玉檀在四姓城,甚至在整个仙道呼风唤雨,叱咤得意的时候,穆七却在魔域险恶中苦苦挣扎求生。
他有什么理由不恨白玉檀,有什么理由不恨白罗什呢?
仙道中人深觉宴还说得很对,陷入沉思,并且小声地请教宴还:“那么宴兄以为此事何解?”
宴还故意压低了声音,依旧难掩其中的兴奋:“能消弭仇恨的是什么?唯有真情,是爱情啊!”
他最后两个字落入白玉檀与穆七两人耳朵,听得两人面色发青,眉峰一抖。
这种表现落入宴还严重,则更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他连剑圣的八卦都透露过,剑圣本人还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看样子打算和妖魔主战个三天三夜,宴还不是很怂。
区区一个魔主和白家家主,在明烛初光下,算得了什么?
他夷然不惧,自顾自道:“一定是白家主和魔主之前的爱情,才消融了他们的仇恨,促使他们并肩携手,一同对抗明烛初光。”
他脸色微微涨红:“表面上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是个疯子的阴毒狠辣魔主,和表面上看上去风光得意志得意满实则是个天真的漂亮蠢货家主,这配对多好嗑!”
简直绝了
仙道众人被他说得恍恍惚惚,一同如聆了什么了不得的秘闻般,同样兴奋地涨红了面色。
连落永昼也恍惚了。
他问系统:“系统,我原来写《天命》这本书的时候,原来还安排过这种剧情吗?”
听上去非常合情合理。
系统:“……”
它拒绝回答这个蠢货问题。
而落永昼掌下穆曦微的眼睛抖了又抖,睫毛扫过他掌心,只听见穆曦微小小声道:
“师父…您如果是为这事捂住我的眼睛的话,其实可以不用的。”
他并不是什么琉璃娇花,承受得住兄弟禁断的骨科爱情。
穆七的笑容随着仙道中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凝滞。
等他听到谈半生肃穆的一道传音,问他说“你和白玉檀,此事当真?”的时候,穆七周身的气压更是低到了极致。
他咬着牙,回了谈半生一道传音:“若是当真该如何?”
谈半生一甩袖,冷然道:“若是当真,那你我商议之事,改日再议。”
他想复活自己师父的心虽说强烈,最基本的理智好歹还在。
至少知道白家人的祖传智商不可信,并不是什么值得与之为盟的盟友这一点。
穆七:“……”
他真是要给气笑了。
与此同时,白玉檀的怒气也积攒到了极限,怒声质问穆七道:“何方宵小竟敢用我面目招摇过世?”
穆七也反唇相讥:“一个几百岁的小辈敢问我这种问题?我自打万年前,用的就是这样一副面容。”
仙道中人并没有大惊小怪。
“欲盖弥彰欲盖弥彰。”
“好了大伙当是给四姓和魔族一个面子,大家面子上礼节性相信一下。”
白玉檀:“……”
穆七:“……”
他们均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