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不入局,她杀了董卓就少了最关键的一步棋子。
她不仅要让刘辩知道自己杀了董卓,还得让他知道自己是为谁动的手。
……最好是强迫性质的,让刘辩自己动手。
要让刘辩最大限度的认知到自己可以控制住这条龙,那么在极端的放松之下,他也能给出最后保留的信任。
一定程度上的愧疚可以换来事半功倍的效果。
秋胧垂眸思索。
——她要的是一个乖乖的小皇帝,能够信任自己、能够毫不顾忌的放手让自己去做一切事情的小皇帝。
她先前做了很多安排,但都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将刘辩随意摆弄;那的确是个习惯性依靠旁人的孩子,但是他毕竟皇帝,能受自己摆布自然也会受旁人摆布,若是他心中对控制龙女没有底的话,那么将来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走上董卓如今的结局。
貂蝉不懂她心中所思所想,却也不敢擅自开口。
秋胧抬手抚过貂婵鬓角,柔声说道:“我会来杀董卓,你不要动手。”
貂婵眼睫一颤,乖乖点点头。
她再抬头的时候,龙女已经消散了身影,再也瞧不见了。
貂婵怔怔望着眼前的凤仪亭神情怅然若失,抬手抚摸鬓侧,摸到了一朵晶莹冰花。
——是真的。
她抿起嘴唇,小心收起那朵冰花。
龙女娘娘让她等,那她就等。
貂婵深吸一口气,回屋梳洗沐浴。
……她不知道该不该信龙女的话,但是她愿意信这一次。
在这之前,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抚好董卓的心。
——在那抹白雾突兀的出现凝滞在上空的时候,貂蝉还没有反应过来。
秋胧的速度很快。
快到董卓的手还没碰到美人肩膀的时候,他的脑袋就已经掉了。
貂蝉眨了眨眼,眼前痴笑的男人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地上血红色的喷泉。
人的血那么红……像是她第一次为董卓献舞时身上披着的秾艳红纱。
董卓倒下之后,露出了站在他背后白袍墨发的女子。
她明明站得那么近,素色的衣摆上却没有染上一星半点的血迹,她抬脚走过来,半寸血污也未曾沾染裙摆。
貂蝉拽着滑落肩头的薄纱外套,一双眼睛怔怔望着站在眼前的女子。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貂蝉的思绪刚刚转过来,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她下意识的尖叫还未喊出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生生把这声惊叫压了回去。
秋胧抬头看着她,摇了摇头。
貂婵捂住嘴,保证自己不会尖叫出声。
女郎手中提着一柄骨白色的长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打磨成剑型的白骨更合适一些,这剑很长,不比寻常剑锋可依然能清晰辨认出剑身轮廓,剑柄垂着流苏悬着一枚小小的骷髅头,栩栩如生,鲜活而恐怖。
可是貂蝉看见了——她亲眼看见,这女子用她这把破碎的残剑,是如何轻描淡写的挑开了董卓的喉咙,刺穿了他的胸口,然后轻飘飘的……砍下了董卓的脑袋。
董卓的脑袋咕噜噜掉下去,伴随着剑锋上逶迤滑落的黏腻血珠,滴滴答答在地上落成了数朵氤氲红梅。
貂蝉不由得看的入了迷,然而刚刚对上那双又冷又美的眼睛,她立刻又忍不住有些畏缩和恐惧。
不远处就是尸首分离的董卓,貂蝉眼睛眨了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快走!”貂蝉突然从床榻上赤足飞奔而下,连连推着秋胧往外去,“你让我走,我去哪?”秋胧任由她推搡,语气平静地反问了一句,顺手解下身上外袍递了过去。“天冷,衣服穿上。”
貂蝉哑然,虽然很想说些什么,但在秋胧的眼神下她也只得乖乖把对方手中这件略显宽大的外袍套在了身上,掩住了自己白嫩窈窕的曼妙躯体。
也是低头穿上衣服的时候,貂蝉瞧见了她衣摆上错落交横的血色红枝,剑锋上淌落的血不是董卓的……那是她自己的血。
貂蝉动作一顿,颤抖着抬起头的时候,瞧见秋胧颈侧的绵密冷汗。
“……您?”貂蝉声音发颤,已经下意识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没事吧?”
“一点手段而已,不碍事。”
——不。
貂蝉低头看着她脚畔散开的血,这怎么能叫没事呢?
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虚弱,没走两步便趔趄了一下,貂蝉顺势跪坐在地抱住了虚弱的龙女,浑身寒战发冷,不知如何是好。
——董卓死了。
可龙女不知为何身受重伤。
……怎么办?
要怎么办?
貂蝉惶惶无助,只能扯下自己身上的袍子重新裹在了秋胧的身上,徒劳的想要给她一点微弱的帮助。
正当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貂蝉的心口猛地一跳,语气仍然是平静的。
“谁?”
“夫人,是我——李儒李文优。”
貂蝉抱紧了秋胧,压着自己声音里的惶恐,努力若无其事的道:“夜深露重,李大人为何到此?”
门口人影不法基础的徘徊几步,忽然压低声音换了口吻,语气里满满都是焦急的阴鹜狠戾:“开门让我进去,你救不了她!”
貂蝉一咬牙:“……妾身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门外那人再也不耐烦和她做言语上的纠缠,抬手一挥便是一道劲风撞开了门,貂蝉一声尖叫被秋胧猛地捂回了嘴里,龙女的声音沙哑细弱,却还不至于气若游丝的地步:“文忧?”
李儒反手关好门,一眼也没扔给地上躺着的董卓,他草草打量了一遍半倚在貂蝉身上的秋胧,稍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您好歹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做戏总归要做全套,一点皮肉之苦换来一个倾心信任的小皇帝,这还是个划算的买卖。”面对李儒的怒火秋胧却一脸的不以为意。
李儒闻言冷笑一声:“一点皮肉之苦,您这是拿什么作对比。”
秋胧一抬眼:“我在地宫两百年的对比。”
李儒立刻不吱声了。
“马车就在后院,马上走。”他立刻换了个话题,扶着秋胧站了起来,对方挥挥手:“我还没虚到那个地步。”
“天命定下的邪魔外道,我看您走一步挨一道雷劈都不奇怪。”李儒哼了一声:“我暂时不能离开李儒这个身份,何况这边需要人来安排后续,赵云在车上等您,快走。”
他瞥了一眼扶着秋胧的貂蝉,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脸色又黑了几分。
“……您这毛病能不能改改!?”
秋胧一声轻笑,声音虚弱,却难掩倨傲骄狂:“改了还是我吗?”
李儒气急败坏的道:“快走快走,哪个要看你没事勾搭美人!”
貂蝉不大明白怎么回事,却下意识扶着秋胧起身往后院走。
她走到一半忽然回头一望,只见那名清隽文士孤身立在门前,遥遥望着这边。
身影孤零,摇曳的烛火将他脚畔拉出一条长长的影,细细长长,像是条攀附在地无骨无形的蛇。
貂蝉心中微颤,似乎隐隐察觉了什么。
“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秋胧忽然莫名一问,貂蝉一愣回头看她,秋胧眼中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什么再普通不过的话:“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当知道跟我走的结果。”
貂蝉扶住了秋胧,语气坚定。
“……妾身无悔。”
董卓晚上不喜欢旁人侍奉,是以屏退左右侍从婢女,秋胧和貂蝉一路离开并未惊动旁人,出了小门,后院一辆马车停着,赵云一身布衣驾着马车,夜疾风充当拉车的马匹,正相当不高兴的打着响鼻。
赵云的脸色并不好看——任谁在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好好养伤的主君被强制带走后都不会有好表情的,更何况只需要打眼一看就能看见秋胧身上又多了些什么新伤,无论是旧伤复发还是又添新创,总归都不是好事情。
秋胧被赵云搀扶着坐进马车里,一旁貂蝉小心翼翼检查她身上的伤痕,那些细密的伤痕在她肌肤上呈现出某种蛇鳞一样的嫣红纹路,并未出血,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
本尊一脸的不以为意,她半倚着车厢,嘴角甚至还带着笑:“子龙,你别慌。”
脸色僵白的赵云漠然道:“属下没慌。”
秋胧笑着轻咳几声,一点血色顺着嘴角滑落,又被一旁的貂蝉捻着丝帕凑上去细细擦掉。
“……你跟着我,是因为我是龙,可我现在要和你说,你跟着我,还不如跟着个什么普通人。”
马车眼看着快要走到了城门处,秋胧的声音轻飘飘的从马车里晃出来,钻进了赵云的耳朵里。
夜幕是空的,月色是冷的,而秋胧的声音很轻,随着马车车辙喀拉喀拉的声音,一点点被马蹄声和车轮滚过的声音碾碎在了马车后细碎凄冷的月光之中。
“我虽是龙,照理来说应当是纵横四海不染因果享长寿万万年,如今却入了凡尘意图翻搅人间风云,人间帝王兴衰荣盛本不该由我等置喙,可我不但来了,还是满身的孽债因果摆脱不掉,如此一来,自然是天道要拦我,皇帝要杀我,天地要弃我……我是龙女,更是邪魔……龙啊,哪里有那么厉害,若是当真能翻天覆地往来天地无畏无惧,四百年前又哪里会有刘邦斩蛇起义的说法。”
——这便是人间世最霸道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