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转头,看了一圈附近早已呼呼大睡的舍友。可是,他的同志们,战友们,又该是什么样的?
大约是盯着月光太久了,他的视线渐渐模糊。
眼前的这些呼呼大睡打着呼噜的战友的身形越来越模糊,笼着一层光,像是一些面目不清的黑影。
而脑海中忽然窜出一串又一串的画面,破碎,却清晰无比。
“你一个人背怎么行?我们轮流给他打水!”同样出身孤儿的战友们,没有在一旁议论,而是选择笑着和他一起帮那孩子轮流打水。
星球天,他一觉起来,没有看到人。出去找大家伙,却看到大家伙早就拿起扫把打扫院子了,还有许多出身农村,干惯了农活的战友,正在帮炊事班的同志打扫猪圈,捡粪肥积肥。看到他,纷纷笑着说:“你今天可比我们迟了!”
还有......
李峰捂住了头:这是什么?这些画面是什么?为什么这么清晰......画面里的那些“同志”、“战友”的面孔,他一张都没有见过,却觉得十分亲切。
简直好像......好像这些才是他真正的战友一样!
李峰被这念头惊得霍然坐起,他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是被这个念头吓到了。
他以为自己将睡不睡之际做了噩梦,环视一圈,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看到有一床的小文艺兵,踢掉了被子。他连忙下床,蹑过去捡起杯子,替这位小战士掖好。
正此时,月光大亮着从窗户照进宿舍,他骇然地看到被子下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有一个成人那么粗的,扭动着的白生生的蛆虫!
李峰倒退几步,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片又一片白生生的蛆虫,每一张行军床上,军被裹着的,都变成了蠕动着的,一人长,透明的,粘糊糊,白生生的巨型蛆虫!
他们都不是人!
砰。
李峰撞倒了谁床脚的水壶。水壶倒地发出一声脆响,咕噜噜滚了一大圈,惊醒了那些躺着的蛆虫。
它们剧烈蠕动起来......他们醒了,纷纷揉着眼睛,看向发出声音的位置:“我说是谁呢......李峰啊......”
“你干嘛?半夜不睡站在那,明天还有训练呢。”
“你怎么了?”
李峰圆圆的脸上带着一些未褪的骇然,脸色少有的带了一丝苍白:“没事......我替小张盖被子。”
“大好人半夜还想着做好事?早点睡去吧。”
“这就去睡......”
幻觉消失了,眼前的依旧是他的战友们,同志们,而不是什么蛆虫。他们躺回被子里,呼呼大睡。
李峰把踢倒的水壶扶起来,挨个一张张脸认过去。确认了那还是人脸。
他想,大约是他太累了,才胡思乱想。又责备地想:怎么能把战友想成是这些东西?
可是那一整夜,李峰都没能够睡着,他的脑海里总是晃动着那一幕。
但是从这以后,晚上,李峰也起来过几次,一切都正正常常,只有满宿舍因训练出一身臭汗而呼呼大睡的男兵们。
他虽然仍存了一丝疑心,倒也渐渐安了许多心,只是不自觉地总在观察这个世界,似乎潜意识里想捕捉什么蛛丝马迹一般。
让李峰再次受到惊吓的,却不是他的战友们。
那是这一年的冬天,难得潭州下了大雪,李峰去寄信。
他几年如一日地给家乡的小学捐赠钱财,但凡有工资和补贴,他给自己留下最基本的费用,然后必然去一趟邮局。
路上,他撞到了一位衣衫有些破烂的老太太蹒跚地走到车站等车,风雪里,双手冻得通红,在那呵气。
李峰将共和国的老人都看做是自己的亲人,他宛如看到自己的老祖母受冻。心里不忍,连忙取下自己的手套,给老太太套上:“大娘,你用我的手套。”
“解放军同志,你不冷吗?”
“我不冷,你快戴上吧。”但是一脱下手套,他手上大片冻疮就遮不住了,李峰赶紧把另一只生冻疮的手往身后藏去。
老太太却早已看到了,她拉住李峰的手,看到他穿着解放军的军装,双目微微发红,眼里浮现出一点水光,正欲开口,却忽然面部的肌肉被一点点凝住了,往另一种表情掰去,掰成了笑眯眯又带着一丝精明的笑:“好孩子,你们解放军,好样的......谢谢你的手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