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听到响动,面露恐惧,连声催促:“快些,快些呀!”
小男孩说:“阿爸,你们快些,再不埋葬了阿妈他们的话,他们会再次‘活’过来的。”
人们脸上露出畏惧之色,更加奋力在雪中前行。
那幽幽的,诡异的歌声尚且没有唱完最后一节,前方的冰原,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众人都怔了一下:“这是......”
前方的雪堆作的坟林,每座坟上,都插着一根木牌。
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尽是坟林。
罪民们默默取下背篓,吭哧吭哧地挖着雪,挖得双手发紫,终于挖到了底下,看到了被冰封着的褐色土地,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男女老少模样的偶人们,一一放入各自所挖的雪洞,那些偶人们早已仿佛活了一般,似乎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触手温热。
雪一捧一捧地被盖上去,冰凉的雪,刺骨的冰地,终于渐渐地冷了温热的木偶。它们慢慢冷却,重新安静下来。
那歌声于是也渺渺无踪迹了。
镜花水月,忠实地将这一幕反馈到了人间。
航母上,各国的文学参谋团皱着眉,各色语言交杂着开始讨论。
郝主任却皱着眉头问:“你们还没有联系到小林美子?”
王勇道:“没有。”
郝主任和其他各国的负责人交换了一下意见:“你们先稳住,我们这边,先联系看看,她在不在现实当中。你们等文学参谋团的意见。”
各国组成的国际文学参谋团里,一位美国研究者皱着眉:“《百鬼夜行》严格意义来说,算不上文学。它只是收录了百鬼的记录,应是谈不上有什么剧情的。”
另一个英国的也质疑说:“百鬼在哪里?为什么出现在剧情层的,是竹取物语的相关情节?这次的核心文本,真的是《百鬼夜行》?”
争议纷纷,郝主任再次启动了与小林美子的联系。
郝主任的信息,传到小林美子脑海中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处高台上,撑着脸,望着下边,一处高台附近,周围群情激奋的人群。
台上挂了横幅,写着“往日有冤无处诉,今日心门始放开”,被镣铐拷着的,是一些往日里,只出现在电视当中的日本大人物。
台下坐着的,除了一部分日本各行各界的代表,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
一名妆容精致的女星被周围的年轻人死死拉着,她才没有奔到台上,给其中一位媒体方面的大人物一记耳光,她失却往日的淑女,指着那大人物的鼻子问:
“你告诉我,告诉我,我的好朋友,她是怎么死的!你不要告诉我,她真的自杀的!”
那位大人物却仍旧不胆怯地哼了一声:“她吸过头,忧郁过头,自己发了疯死了,怪我吗?”
女星却一字一句道:“演艺界被黑道组织渗透,你们把我们当做你们的后宅,把我们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倡优,要她吸.毒给你们看,把她逼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却说是她自己发了疯。”
大人物这才微微惊异,叹道:“你们是昔日的大和抚子一样的人物,我国的妇女,却在这些鬼怪统治下,竟然如此热心政治,堕落至此......”
他这句话一落音,立刻激怒了不少的女演员,甚至是往日被教导着低眉顺眼,温柔和顺,做大和抚子的其他行业的女性们,不少人激动万分地站起来,破口大骂:“你放屁!谁想做大和抚子!”
“如果不是社会上没有出路,谁想低眉顺眼的,连保险都挂在别人名下!”
“还说我们关心政治,你们这些家伙,世世代代老子死了,儿女当议员,你们怎么就全家都这么关心政治?”
那位从曾爷爷辈,就是日本显贵的大人物冷笑一声,换了一种方式:“你的指责,有证据吗?”
他相信,当初处理这件事的人,手脚很干净。
死人会说话吗?
身旁戴着红星帽子的大鬼气笑了:“哦?你看看,那是谁?”
众目葵葵之下,一位面色惨白的女子,面容一半变作了骷髅,一步步走上台来。
地上,控诉还在继续,鬼怪们一样一样,把当年死去的当事人请出,将原本隐藏在黄泉的真相,大白人间。
昔日幽微隐忍的人们却爆发出极度的愤怒,如果没有鬼怪们拦着,他们大概会冲上去,把这些世世代代高居在高天原,高居在月宫天宫的人,砸得粉碎。
小林美子忽地想起了,此前,第三次,天皇召唤她回去的时候,她天真地想着,以她如今在日本的地位,或许能推动改良,改变如此之社会,而不必流血。
可是,最终,她却因自己的天真,而入狱了。
他们比起鬼怪,更害怕提出改变的她。
为了救她,而化身进入日本政府的“日本高官”,便叹息着问:“小林,你应当想起,你当时,为什么会误入文本。获得特质。”
小林美子在狱中,愣愣地终于想起那一日,她误入的是什么文本。
那一年,爱子死后,绝望之极的小林美子,走到了河边。
远处,东京巨大的广告牌上,还播放着只要努力,就能收获成功,鼓舞年轻人的广告。
她却,再也,再也,找不到了生的希望。
冰冷的河水,宛如冥世的通道,她的身体不断的下坠,河水涌入鼻腔和口腔。
她想,人世间,并不属于她们。
人人是人,她们却无处容身。
不知道,母亲与爱子去的阴间,又是如何呢?
她朦朦胧胧,望见无数沉沉睡在冥府的虚影。
她愣了一愣,那些,是衣衫褴褛的人,是她早死的母亲,是她懂事的爱子,冥府沉沉,睡着百千年间,岛屿中,那些不肯背起锁链的人们。
有早早死在狱中的,衣衫褴褛的作家。
有穿着更早时候的衣裳,怒目圆睁的战士。
有无数地,不肯为这片土地添加幽怨隐忍,不肯要雪国,而愿意要烈火的人们。
他们早已死去,却还在悲愤地望着活着的,被这个社会操纵着的偶人,如同她,如同上野谷,如同奈春一样,被这个社会牵着的偶人。
他们却是早已死去,不愿做偶人而活着的人。
小林美子想明白的一霎时,她明白了自己的特质神隐,到底是什么。而眼前“日本高官”的面貌,渐渐融化。她却一霎时看清了他的模样.....他是......那时候,她在冥府之河里看到的,一位早已死去几十年的作家。
她终于失声道:“你们,你们......我的特质神隐......神隐是......”
“是啊。”它,不,他说:“是你的特质神隐,呼唤我们前来人间。”
“所谓神隐,是把人,拉进‘鬼蜮’啊。”
他蹲下,擦了擦小林美子不知不觉流出的眼泪,坚毅的面容无奈地笑了笑:
“你当年说了什么,你自己都忘了?”
“而且,当年,不止你一个人这么呼唤。”
鬼脑袋在惊吓过后缩了回去,再次出来,没有看得少女,奇形怪状的鬼怪们,松了一口气,连忙叫上人头马车,跳上车厢,急匆匆地组织队伍往一个方向去了。
张玉悄悄地跟上了它们。
等马车到了一片奇异的坟林,它们辨认了一会脚步:“他们刚刚才来过!”便俯下身子,听了一会,连说:“还有心跳,还有心跳。还好我们来得及时。”
它们当中,爪子锋利的,立刻开始挖掘新垒起的坟,挖了一会儿,果然挖出了一些没有凉透的木偶。
木偶身上还有余温,鬼怪们放到胸口,紧紧暖着,不一会,木偶们便又有了心跳,它们口里,一折三叹地,发出了叹息声,终于复苏了。
第一个木偶,慢慢地活了过来,它走了几步,越走越快,终于化作了一位身上长满毛发的毛娼妓。
她原是一个刻着女性面容的木偶。
其余的木偶也慢慢化作了狰狞的鬼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