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弈带了一千精兵一路赶到设立烽火的山峰,分做十队,正快速地往上攀爬。
走到山腰的时候,一位士兵快速跑过,踩得脚下枯枝咔嚓作响,高声禀报:“将军,前边发现公主亲兵的尸首!”
一句话让他本就揪着的心再度提起。
路上他们发现了杂乱的脚印,那些脚印起码有六七十人,可赵乐君一行不过二十数!边上还有马蹄印,被人在洒了层干土做遮掩,他们仔细查看后发现,地面上还有被箭矢扎过后留的孔洞和血迹。
顺着这些痕迹,就一路找到山上。
可是山脚不见马匹,也不见有尸首,楚弈心底是希望一行人都安然,如今却找到第一具尸体。
他沉着脸,跟着士兵走到地方,果然看到那人是赵乐君身边的亲兵。
那士兵也不知道去哪里滚了一身泥,他碰了碰尸体,尸体还是软的!
死去的时间还很短!
“继续在这一片分散找!”
楚弈直起腰,望着绿意葱葱的山林,自己带一队人直朝烽火处。
一路往上,林子里不时响起发现尸首的声音,不但有赵乐君身边的人,还有胡人。
楚弈觉得胸口憋闷。
赵乐君肯定来过这里!
等来到还冒着浓烟的烽火台边上,楚弈看见更多被杀害在四周的士兵,有姬家军的人,有赵乐君的亲兵,还有胡人。
但这些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身体都僵硬了,守烽火台的姬家士兵死去的时间更久!
这意味着胡人是几日前就偷偷潜进来,他们设的巡防居然没有发现!
楚弈心头怦怦地跳动,脚下凌乱,把连着的五个烽堠走了一遍。在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紧绷的肌肉一松,靠在一边的石墙上。
不见赵乐君,他心中多是庆幸,可下刻又抬头看这片苍翠,眼中尽是茫然。
烽火台上不见她,她人去了哪里?
这些人死去多时,又是谁在这个节骨眼点燃烽堠!
又想到她失踪两日,如若是自由安然的,必定可以回到姬家军营,偏她没有回去。
两日时间,她有随身带干粮吗?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涌上来,每一个都让楚弈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让笼罩在心头的不安在扩散。
下边的山林中突然惊起一阵飞鸟,兵刃相交削金断玉般的铿锵声隐约传来。
他当即站得笔直眺望。
——遇到胡人了?!
楚弈眉角眼梢染了冷意,手握上剑柄,抬脚就要下山。才迈出一步,他视线在前方还有余烟的烽堠上停顿。
这里有五个烽堠,着了有三个。
是因为时间来不急,匆忙间只点着了三个?
山下有刚死的士兵,他们遇到胡人,只燃了三个的烽堠……他想到什么,猛然退后几步,抬头看这两尺高未点燃的烽堠,一提气踏着外露的小木桩就攀上去。
他怀着希望往下看,只看到底部堆着用作点燃的木堆和草料。
很快,他跳下来,又同样去看第二个未着的烽堠,仍旧是一无所获。
他原以为赵乐君会藏身在里头,可若是两日没有补给,别说女子,男子恐怕都难于攀上这个高度。
楚弈失望地再度回到地面,下边的打斗声渐小,应该是胡人被制。
他回头再看了眼那几个烽堠,眼下唯有期盼能在胡人口中问出一些东西。
错眼间,他似乎在未点燃的两个烽堠下发现不对。
他视线平移,扫过不远的一片灌木,灌木外边是斜坡,灌木前围着木栏。应该是怕巡逻的人不小心滑下去,才支起来的。
可唯独那没有燃起的烽堠外的木栏不见了。
他袍子被风吹的簌簌作响,脚步不受控制往那边走去。
士兵见他去危险的地方,忙喊了声将军。
然而走了两步的楚弈几乎是飞奔跑了过去,士兵就见到他疯了一样伸手去拔那些灌木,连根带泥,都奇怪得面面相觑。
楚弈一边拔着那些碍事的灌木,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快接近陡峭的山坡,只要稍不留神,可能就要翻滚下去。
但他眼前只要这一片的草木,耳边的风声不知何时变作和赵乐君在雪地中的对话。
“楚弈,我听别人说要是在雪地迷路,太冷了,可以挖雪把自己埋起来保暖?”
“谁哄骗的公主,那只会冻死!但在被人追击的时候倒可以用来躲避一时。”
赵乐君站在雪地上笑,自言自语地说:“那以后我要是遇到危险,我就就地把自己埋了,”
……楚弈的手碰到了一株灌木,灌木自己就在他手中倒了下去,他整颗心都跟着瑟缩了,胳膊一挥,又一片倒下。
士兵们围了过来,看着他们沾了满身泥草的将军,双手在松软的土里刨着。
很快,一片黑色的袍子露了出来,那是一只袖子。楚弈眼眶发热,小心翼翼把那片袖子移开,侧躺的赵乐君闭着眼,呼吸微弱。
他连忙把她身上那层不厚实的土全给拂开,将人一把从土坑里给抱了出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真把自己给埋起来了。
楚弈把人抱在怀里,把她脸上沾的一星点泥土给揩去,可他手上都是泥,反倒留了个清晰的印子在上面。
他看着那片污迹,咧嘴无声笑了笑,就这样坐在地上,再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连里衣都汗湿了。
可有怀里的人温暖着他,山风再大也没觉得寒冷。
——她真是大胆。
万一他没有发现异样呢?万一她饿晕过去,呼吸的那片气孔被泥土塌陷堵起来了呢?
楚弈想着,心里就是阵阵后怕,抱着她的手臂渐渐用力。
“……楚郎,我渴。”极低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
轻得像是他在幻听。
楚弈垂眸看她,她仍旧闭着眼,唇干燥得起了皮。他解下腰间的水壶,自己抿了一口,轻轻抬起她下巴,低头哺喂。
士兵们纷纷背过身,都如释重负地笑了。
赵乐君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上郡军营,想要坐起来,才动了一下,头晕眼花,身上也软绵绵的。
她只好再静静躺着,没过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楚弈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长公主醒来了吗?”
银锦亦步亦趋跟着绕过屏风:“方才来看还没有。”
等两人来到跟前,却是对上她清亮的双眸。
银锦脸上当即露出喜色,激动喊了声公主:“你醒来了!”
赵乐君想说话,张嘴却只有沙哑的一丝声音,银锦转身就跑去倒水。
楚弈穿着银甲,铠甲上还染着血迹,杀气凛冽,是刚才战场回来的装扮。
他站在床前,无声凝视她,她亦在他的目光中沉默。猛地一见,她居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好在银锦很快回来,化解了这点尴尬,小心把她扶坐起来,给她喂水。带着哭腔说:“公主,我们魂都要被你吓丢了。”
赵乐君慢慢抿了几口,总算能发出声音了,安抚道:“这不好好的。”还是沙哑难听。
楚弈看了眼依偎着的主仆两,转身出去片刻又再回来,走到床尾自己解战甲,把剑挂在一边。
银锦给她喂了水,抹掉眼泪站起来,说去给她找些吃的。
“已经吩咐下去了。”楚弈说着坐到银锦刚才的位置。
方才全身带着冷意的青年,褪去战甲,连面庞都显得柔和许多。
他霸占了位置,银锦瘪瘪嘴,想到他亲自去把公主找回来的,识趣退到屏风后。
“你带的亲兵都没能逃过胡人的追杀。”他思索片刻后开口,视线还是一错不错望着她。
赵乐君被他看得略不自在,悠悠长出一口气说:“他们有弓箭,前后伏击,射杀了我们的马。我们被逼上了山,知道肯定难逃一劫,我让第一时间到烽火台,但是来不及点燃就被追上。”
“有人断后,我和五个士兵躲起来。胡人好几回都要搜寻到我们,然后还听到他们说回去报信,先攻城。没有马,我们出了山也来不及报信,所以索性藏了两天,再去点燃烽火。”
“他们让我一个人躲起来,趁烽火燃起的时候逃跑,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体力,坚持跟他们再上了山。”
庆幸的是山上没有胡人把守,估计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会杀个回马枪,然后她就想起当年说,遇到危险就把自己埋起来躲避追杀的方法。
有人看到烽火,肯定会过来的,只是她又饿又累,等到他来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要是睡醒,外头安全,她当然会自己爬出来想办法活下去。
“——他们知道你的行踪。”
楚弈听着她九死一生,知道她失踪的那种揪心又缠绕着他。
赵乐君没有否认他的话,这样的围堵,的确是被人盯上了。
可能是她来北地的时候就被胡人盯住。
她想问外头状况怎么样,外边送吃食的士兵过来,银锦很快就端了清粥到跟前。
“公主,你两三日未曾进食,先用些清淡的。”
饿了几日,一小碗米粥也让赵乐君觉得馋。
楚弈伸手去把粥端了过来,银锦看着空落落的手,再度被抢了活儿,憋屈地退出去了。
坐在床头的男人也不多话,与她靠着肩,吹凉一勺子白粥,喂一口。心情是轻松愉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