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鸩就那样漫无目的的走着,连他自己都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忽然间,脚步顿住,阿鸩惊醒。
不远处巍峨而高大的城墙,连绵不绝,守护着这座天下雄城,他竟是走到了城门旁。
虞洛阳就在郊外三十里的地方……
那个声音从脑海中划过,整个人仿佛都战栗了起来。
阿鸩知道那个地方,他甚至知道了出了城门后应该如何去、如何才能到达京郊的大营。那么近的地方,如果骑马,甚至一个时辰都不要!
有那么一小会儿阿鸩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然而在身体朝着城门迈出一步后,他却霍然惊醒。
阿鸩立在了人流的中央,苦涩的盯住了巍峨的城墙。
他如今这个样子,去见虞洛阳又有什么用呢?
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个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如果当真控制不住自己……他会害了虞洛阳的!
阿鸩转身,终于再不看城墙一眼。他知道虞洛阳明日就会策马入这道城门,或许夹道相迎,或许山呼海啸……但是那些,他都看不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浑浑噩噩的回到了自己府上,永宁侯府上上下下喜出望外,尤其是永宁侯老夫人,欢喜的都要说不出话,只是见着他精神困倦,才嘱咐着去休息,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他的手。
屋内依旧是临别时的模样,触手光新,当知是有人时时打扫。
他怔怔了很久,却发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个人。
武功尽失,甚至还不如常人。从头到尾,他连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是叶邢。
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自从上一次,叶邢在西山行宫受了鞭刑后,阿鸩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阿鸩知晓,自己越是关心,对叶邢就越是糟糕,是以后来还刻意克制,不要再去问。
叶邢侍立于旁,声音几分嘶哑:“世子,明日……需要去七宝楼上定个位置吗?”
.
七宝楼位于朱雀大街,正是大军凯旋的必经之路。若果他想要明日看到虞洛阳,再没有比七宝楼三层包厢更好的地方。
叶邢原以为阿鸩会点头的,身为亲卫,从前他对阿鸩的行踪几乎了如指掌,见证了少年情窦初开的那段时光,自然是猜得出,阿鸩有多么想要见到虞洛阳。
这令他有几分黯然,但很快就藏好,不泄露分毫。他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主人排忧解难的。
叶邢不敢去想象阿鸩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时光,只能够在这些小地方让他开心一些。
阿鸩却是怔了怔,艰难的摇头:“不用了。”
叶邢一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嘶哑的重复了一遍。
阿鸩闭上了眼:“我不想去……叶邢,我累了,你下去吧。”
他向来对下十分宽和,很少有这样不留情面的时候,叶邢原本还有满腔的话语,可是看着他那样疲倦而又麻木的样子,终于全部压下。
叶邢大概猜得到阿鸩在害怕着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是那样的至高无上,掌腕翻覆,便可以决定蝼蚁的生死。阿鸩心中仍有挂念,不敢玉石俱焚。
.
阿鸩一个人在屋里枯坐着,直到照映入窗格的天光都暗淡昏黄。他陪了永宁侯老夫人用膳,一个人走在青石小道上,看着满园萧条的秋光。
不远处是练武场,立满了梅花桩,幼年启蒙时,阿鸩在这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光,这是他熟悉无比的地方。然而这一次,他跳上去,却连站都站不稳当。
衣衫上沾了泥土与沙尘,但他就像未曾察觉一样。阿鸩推开了卧房的门,看见了墙上悬挂的孤光。
那是他珍爱至极、重逾性命的宝剑,却已经空悬许久了。
阿鸩伸出手,像曾经的那般,想要将归鞘的孤光取下,却只听到了“当啷”的声响。
沉重的长剑砸到了冰冷的砖石上。
这一次,他已经麻木了。
神兵也罢,利器也罢。
宝剑蒙尘,大概也不想要再要他这么个无用的主人了吧?
忽然间,窗外的花枝颤动了起来,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阿鸩回过头,就看见有人从窗外跳入,落地无声,露出了一张平淡无奇却并不陌生的面容。
血浮屠暗卫。
是皇帝派来日常盯着他的那一个,上九。
阿鸩低声道:“有什么事吗?”
上九面无表情的说:“陛下怜惜世子白日里辛苦,特地令我送了东西来,还望世子自己用上。”
.
阿鸩蓦地一僵,就见上九放了个雕花玉盒在桌上,那盒子外雕刻着龙凤交缠的花纹,华美精致,隐隐有几分黏|腻的香气,里面装着什么几乎不做他想。
上九一板一眼的道:“这是太医院最新调制出的脂膏……还有世子锁在柜子里的那些物事,陛下说,请您一并取出来。”
被锁在柜子里面的……还能有什么!
阿鸩根本没有想到还会被提起,那只木盒中,左右不过那些情|趣享乐之物,其中淫|亵处,根本就不堪入目。
这样的要求委实是羞辱太过,阿鸩雪白的面颊上泛起了几分怒红。
他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暗卫,语气冰冷:“如果我说不呢?”
上九面无表情:“陛下说,朝中有不少人弹劾怀化大将军穷兵黩武,但全都被陛下压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世子自然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