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后的一个夜晚,太后娘娘与世长辞。
临走前,她握着相益彰和团哥儿的手笑着说,自己好像看到先皇了。
说罢,她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段新钰忍不住泪崩,这个慈祥的老人,前半辈子亲子离她而去,后半辈子另一个亲子也没办法陪在她身边,直至临死,都还在惦念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亲子。
团哥儿直接哭晕了过去。
他自小由皇太后抚养长大,对他来说,皇太后就是他最亲最敬爱的亲人,他尚且五岁,也许对死亡这件事理解得还不够深彻,但他总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曾祖母再也不能哄他睡觉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正在睡梦中的男子猛然惊醒,他猛然坐起身,心脏无端端刺痛难耐,下一刻,磅礴的泪水毫无缘由崩塌。
身旁的女子被惊醒,忙担忧地扶住他,关心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男子的泪水根本控制不住,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微微战栗,他伸出手,一把抱住女子,茫然而无措,痛苦到绝望,哽咽出声,“我觉得,母后不好了。”
女子一愣,随即,嘴唇微微颤抖,眼眶蓦然红了。
太后崩后,团哥儿大病了一场,几天下来,原本还圆润的小脸瞬间就消瘦下来。
段新钰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看他憔悴的样子心痛得好似刀割,背地里哭了好几场。
好在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看母后这般担心,没过几日,他就羞愧地痊愈了。
在这边的他们不知道,远在那个遥远的世界,有个跟他们关系匪浅的中年男子同样大病了一场。
随着时间的流逝,伤痛总会慢慢淡去,人也总要往前看。
三年后。
这日,段新钰带着一盅清痰止咳的姜杏汤前往前朝,来到书房跟前,她摆摆手让人不必行礼,又让白鹭等在外面,自个提着篮子走了进去。
临近傍晚,屋内有点昏暗,相益彰坐在上首,垂着头,整个人被夕阳映出一道模糊的剪影。
段新钰慢慢走上前,开始絮叨:“怎么没让人点灯?这是特意给你做的姜杏汤,你近日……”
相益彰被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第一反应是将手中的东西收起来。
话语猛然顿住,段新钰僵住身子,眼睛直直地望向他将东西藏到身后的手。
屋内陷入一片令人心焦的沉寂,许久,相益彰率先出声,“你怎么来了?我,吃了太医开的药,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便是他努力镇定,但那躲闪的目光与虚虚的嗓音仍旧暴露了此时的心虚与慌张。
段新钰眨眨眼,慢慢垂下目光,顿了顿,抬起头,微微一笑,平静得恍如什么事都没发生,“昨夜睡觉听你时不时咳嗽两声,想来还没好利索,喝下这盅汤吧。”
“好。”相益彰忙不矢同意。
等他喝完药,段新钰没多停留,十分平静地离开了。
相益彰暗暗吐了口气。
回到寝宫的段新钰却坐在窗边,怔怔,许久没回过神。
又是一年盛夏日,外头苍翠浓郁,姹紫嫣红,泛着冷光的大地在璀璨晚霞的映照下,似乎也披上了一层暖衣,天空遥远的边际,不知何时悄悄蒙上了一丝阴沉,想来最晚明日就有一场大雨将会降临。
那年盛夏,她遇到了相益彰,又一年盛夏,她送走了父皇和母后他们,今年盛夏,亦或者明年盛夏,她是不是要送走自己?
段新钰怔怔的,突然起身,叫白鹭进来,“去,将两位殿下叫过来。”
白鹭心下疑惑,本想说两位殿下今日出宫去了,也不知有没有回来,不过瞧着段新钰着急忙慌的态度,她迟疑了会,最后什么也没说转头走了。
过了会,圆圆和团哥儿手拉着手走过来,给她请安,“母后。”
段新钰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笑着将他们唤到跟前,温柔可亲地盯着他们看,似乎许久没见过他们似的,怎么也看不够。
圆圆不大好意思,出声道:“母后,您看什么?”
段新钰转向他,笑了笑,拉住他的手,问:“圆圆,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圆圆脸庞顿时涨红一片,他挣扎开她的手,慌乱地退后两步,“母,母后,怎,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段新钰笑笑:“你不要害羞,若有什么喜欢的女子,只管跟母后说。”
她跟相益彰因为相爱才在一起,一辈子恩恩爱爱,几乎没有红过脸,遂对儿子的亲事就也想给他们挑个喜欢的女子。
圆圆尽管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但谈及这件事还是有些许羞涩,他转过身,咳嗽一声,“母后,儿臣突然想起来还有点课业没有完成,等会儿臣再过来陪母后用晚膳。”
说罢,他拉着偷偷窃笑的团哥儿跑走了。
段新钰摇摇头,好笑不已,但到底没叫住他,再刺激他本就忐忑紧张的小心脏。
晚上,用过晚膳,两人靠在一处说闲话,段新钰主动提起来,“瞧着圆圆也十六了,是不是应该将他的婚事准备起来了?”
相益彰半是诧异半是恍然地看她,顿了顿,他握紧她的手,低下头,沉声道:“红豆,两个孩子都还小,我没这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