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明白什么?”姜玘道:“孤不罚你。你不在东宫,孤岂不是多了许多麻烦?”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得如在谈论天气。
不是故作凉薄,却是真的到了不在意处。
沈氏的面容隐在金影浮荡的钗环之下,许久,才仰起头,露出满是颓色的如花容颜,她艰难地站起来,浑身颤抖着,盈盈福了福身子,竭力保持端庄,道:“妾、妾告退。”
夜深,风声渐大,树形摇晃,飞甍下铁马叮咚,雕栏玉砌淌在月光里。
姜玘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迟迟未曾更衣就寝,却屏退了殿外守候的宫人,扬声道:“既敢擅长孤的寝殿,何必还遮遮掩掩?阁下不如出来一见。”
房瓦之上,有人呼吸乱了。
姜玘早就发现了这人,能避开夙羽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皇宫,并且潜伏在他的头顶上,当真是罕见得很。所以一开始他并未出声揭破,也有等对方主动的意思。不料这人一坐便是许久,姜玘渐渐不耐,起了杀意。
长夷不记得自己进过皇宫,在宫里乱蹿了一整天,宫妃皇子们都瞧了个遍,却找不到东宫在哪。所幸远远感觉到夙羽卫沉凝的气息,料想便在此处,刚一上屋顶便撞见那夙羽卫正给姜玘汇报她的事,她自上而下瞧不见姜玘的容颜,却能望见他流畅的身形,通身高贵疏冷的气质。
她记得五年前的少年不是这样的容颜和气质,却知道这才是去掉伪装后的他。
五年前,青州的李公子尚未弱冠,整日读书习武,安静起来眉目恬静如画。
五年前,李公子启程入京,长夷在他离开后才知,原来他是隐藏身份的储君。
原来朝夕相处三年,少年清秀的容颜俱为易容之术。
长夷听到他说话,知道终于躲不了了,索性直接跃下屋檐,衣袂如鸟张开的羽翼,轻盈地落在冰凉的玉砖上。
姜玘只觉得有人下来,正待一掌挥出,不料眼前赫然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柔软长发散在肩背上,衣裳随意地打成结,下巴尖削,体态修长,黑眸红唇,端得是貌美如花。
她眸子乌黑,又被灯光镀入潾潾寒意,上下打量着他。
似审视,又似怀念。
姜玘起身,广袖垂落,抬脚走向她。
桃花眼如浸着一层薄薄的冰。
长夷在他靠近之前,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通身俱是冷酷肃杀之气,仿佛这一身太子服,赋予了他如今权倾天下的威仪。
她敛眸,垂睫,心在狂跳,张口唤道:“阿栖……”
下一刻,下巴落入她的掌心,她被迫仰着头,袖中手一紧,克制了抵抗的欲望。
她眸子睁得极大,惊疑不定。
脑子却在迅速地盘算着,倘若他此刻对她不利……
云汲殿地砖冰凉,并未搁置火盆,寒气侵体之下,他的手冰凉如铁,她的身体冷得僵硬,可却远没有心中寒意令人股粟。
姜玘的眸色极亮,嗓音沉沉,“你唤我什么?”
她迟疑,又改口,语气嗫嚅,刻意服软:“殿下?”
他冷淡道:“既然已逃,为何又要回来?”
长夷扬睫,这才直视他一双黑眸,“两件事。”
姜玘薄唇微抿,侧脸弧度冷然。
气氛一时僵滞。
长夷想不到短短五年,再见他居然会如此剑拔弩张。
她艰难地咽了口水,道:“第一件事,我手上的锁链,只有殿下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