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谢邵依然常常宿在佳期阁。
傅苓本以为那次相谈惹恼了他、他不会再来了,未料他却似乎当作那天的事情不曾发生,依然待她如故。她听说,他还遣人去跟东家打过招呼,让她不必再接别的客人,她对此十分感激。
她对他道过谢,彼时已是十一月,那位大人正半靠在罗汉床上批公文,腿上搭着薄毯,闻言抬头扫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说:“有那道谢的功夫,不如替我沏茶去。”
相处的时日一长,她倒对他的秉性添了些了解,譬如他这人有时嘴上虽冷哼佯叱,实则心里倒是不过意的。她抿嘴一笑,依言去了,等回来将茶沏好递到太尉大人手边,又被他轻轻一拉坐在了罗汉床边上。
傅苓吓了一跳,生怕手中的茶盏一个不稳将滚烫的茶水洒出来烫了人,未料谢邵倒是身手敏捷,早已稳稳当当地从她手中将茶杯接了过去,等她发觉的时候,那茶杯已搁上了桌案。
他拉着她的手低笑,傅苓不自觉有些脸红。
他的手温热,她的手却有些凉,他轻轻捏着她的手,眼睛却回到公文上,一边看一边对她说:“今儿早上我听下人说,你近来右手有些不适?”
傅苓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知道此事。她近来右手的确有些酸痛,大抵是上一回提过一次重物,想是那时不慎抻了,为此曾向下人要过一次膏药。
她说:“小事罢了,不碍着弹琴。”
谢邵本来心思在公文上,一听这话不禁朝她看过去,皱起眉道:“哪个还非要听你弹琴了?既然不舒服就老实待着,逞什么能呢。”
他虎着脸的时候显得颇为严厉,但手上的动作却愈轻柔了些,反复为她揉捏,以指腹按压她手上的穴位,令她愈发熨帖了。
她瞧了他一眼,低下了头,过一阵又瞧他一眼,心中乍然想起父亲与母亲生前相处时的光景,似乎母亲哪里痛了,父亲也是这般亲自为她揉捏。
她心中便忽而感到些许温情,离乱之后,倒是头一遭。
这时她听谢邵问道:“过月余就是除夕新岁,你今年可有什么打算?”
傅苓有些愣神,似乎没有想到这么快便是新年,去岁今日她尚是御史千金,今年便流落风尘,世事变迁是何等弄人。
她抿了抿嘴,说:“听说按阁中的旧例,每逢新年会多发些银钱,除夕夜不接客,姑娘们当会聚在一起吃酒吧。”
他挑眉:“你会吃酒?”
她摇摇头,说:“可以学——大人呢?今岁有什么打算?”
谢邵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又答道:“每年无非老一套,今年特别些,要入宫贺岁;另有一桩喜事,是我近来在西郊添了座庄子,向西二三里开出一眼温泉来,想来该是过冬的好去处,待除夕之后休沐,我便要去那处歇息两日。”
傅苓静静听着,想着父母生前也爱在年后去庄子上、给佃户们发赏钱。父亲母亲都是仁厚之人,府中的下人们和别庄的佃户们都很敬爱他们。兄长和她也会同去,哥哥心情好时还会去林中和佃户们同猎,不过因是冬日,鲜少有什么收获,反而常冻着手,没少受母亲的责备。
等他说完,她的回忆也刚巧告一段落,他正不错眼地看着她,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只答:“甚好,大人终年忙碌,是该好好歇息。”
谢邵这时笑了一下,手上揉捏的动作停了半刻,而后又低头继续了下去,这时她听到他说:“这阁子你住的不腻么?今年,随我去庄子上小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