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其实很没有新意,有些言行总是有根据可循,譬如他心境平和的时候大半会自称“我”,若是生气了又会改称“本座”。
听了这声“本座”,茯苓越发笑得欢畅了,即便她不回头看他,也能想见他脸上此时的神情——一定是双眼微眯,又紧紧抿着嘴的罢。
商音却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思与她玩笑,诚然他最初心间总有些旖旎,但自打看见她血淋淋的伤口,便又将那些旖旎都捐弃了。
渃琮的那一鞭子是真的用了狠劲儿,若非茯苓机灵地卸去了些力道,恐怕今日她就要横着从他这儿出去了。她虽百般气他,可此时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终归还是令他心软,于是便不自觉将手上的劲道放得越发轻了。
他的手宽大而温暖,在她背上游移,这场面本该显得更香艳些,可由于那男子的神情过于严肃而那女子的神情又过于冷漠,那些本该有的香艳便又都派不上用场。茯苓甚至有些泛起困来,那人的手那样轻柔,令她越发渴睡,一时倒忘了要与他针锋相对来着,只渐渐滑进梦里去了。
她也不知是否真的睡着了,或许只是有些朦胧,隐约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大约是他在为她穿衣,她意识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感到他小心翼翼的温柔,心中一时便有些难以名状的情绪升腾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他,除了那件事以外,其实一直待她很温柔。
这个念头令她越发恍惚了,在梦境的边缘忽然回到了数个轮回之前,他们二人最缠绵悱恻的那一世,终日厮守乃至于晨昏颠倒……
这时她忽然又听到他问:“……你什么时候才会在危难的时候想起我?”
他的这一声问,像是一根针刺在她的眼皮上,令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倏地睁开眼,衣衫早已被他打理整齐。他的药一向极好,那样重的伤,此时竟已经不太能感到疼了。
茯苓于是从塌上坐了起来,商音仍站在塌边,正垂头看着她。
她仰起脸看他,自重逢以来第一回真正平静地对他说:“当年你让我在那么多场轮回中修行,不就是为了让我永远不要依赖你么?”
商音顿住,皱起眉来,说:“轮回戒的是执妄,与此无关。”
茯苓闻言清淡地笑了笑,很是秀丽好看,却隐约有种落寞。她说:“可我在那一刻只会想到我爱的人——你知道的,我一旦爱,就一定执妄。”
商音:“……”
他说不出话,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那句淡淡的“你知道的”令他登时想起许多惨烈的往事,想到她几世之前在血泊火光中远远望着他的那个执拗的眼神,几乎令他立刻感到“我一旦爱,就一定执妄”,是一句怎样重若千钧的话语。
他余光见她神情淡漠,一副极冷情的模样,可他分明记得,她原本是一个很爱笑的人,他忍不住皱起眉,突然脱口问道:“你要怎样才会快活起来?”
他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有些发愣,倒是茯苓先笑出声来,神情又带了些讥诮道:“你这话说的,难道无论我向你讨要什么,你都会给我么?”
她的神情透出轻蔑与讽刺,仿佛认定他是吝啬的,商音心中却有一瞬感到一丝淡淡的恐慌:因为他刚才险些就要真的答应她,无论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好在他将这个危险的念头及时打住了,又转而听到她冷漠地说:“商音,今天我被渃琮打了,当年在无极海畔,我也被她打过一回,可无论那时还是现在我都不恨她,你道是为何?因为她远不如你对我狠。”
他无法再说出什么来,只眼睁睁看着她从容不迫地打理好微乱的衣襟,而后毫不拖泥带水地从塌上站起来朝殿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偏过头来说:“你曾亲手把铃铛系上去,可实际上它也早已被你亲手解开了;我曾彻头彻尾为你疯过一次,你用轮回逼我清醒,现在我终于醒了,便绝不想再做梦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讲道理,我觉得茯苓这个小姐姐有点酷(失踪人口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