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斜了她一眼,不知是觉得满意还是不满意,脸色依然极冷,折身要从里间出去,茯苓心里突然冒出一股邪火,道:“你做对什么了,还在这里给我摆脸色?”
自打他们重逢以来,她一直秉承礼法、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尊座”,而今倒不知是怎么了,对他发起脾气来。
商音倒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极不易察觉地笑了笑,仿佛觉得怀念一般。不过笑意一闪而逝,他依然目色冷淡,折过身来看着她,反问:“你又做对什么了?在渃琮手下吃过一次亏还不够?又或是当年在无极海的教训还不够让你铭记?今日若非妙妙机灵来寻我,你今日保不准连命也要折在那里!”
茯苓一愣,当时形势有些混乱,她倒不曾留意妙妙的去处,原是找商音去了。
不过她又有些想笑,想是气极了,又撑起身子坐起来,说:“你的意思是,我不该还手?我就该站在那里任由她羞辱我?”
“我的意思是,”商音一向温和的眉目隐隐透出难辨的神色,“你该用好当年我系在你腕上的那串铃铛。”
说完,他仿佛不想再看她,径自挑开帘子,离开了内室。
茯苓一个人留在榻上,因他最后那句话,不禁又在他走后漫长的怔愣间,倏然想起了一些破碎的过往。
商音说的那串铃铛,如她记得不差,应当是三百年前她终于淌过第九重无妄海之后,他赠予她的。
那个时候,她一身狼狈地淌过重重苦海,在山海朦胧的雾气间看见他,一身流蓝长衫,清隽如同几个轮回之前他们初见的那个模样,含笑望着她,贺她登仙之喜。
她那时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往生磨尽了心中的悲喜,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以往那些深切的缠绵与痴恋自已经一概散去了,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疲惫与苍茫留在她的心里。
因此她没有与他说话,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在她将要踏入碧落镜而登九重天的时候,他拉住了她的手。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她那时是那么的瘦,瘦到手腕纤细到了令他始料未及的程度,因此当茯苓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他有些失神。
不过他的失神只是片刻,而后便恢复如常,他对她笑了笑,沉痛而欣慰的模样,说:“我知道此刻你恨我已极,可是往后你就会明白,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
这样的说辞茯苓其实已经听过许多回了,粗略算起来,怎么也要有个七八回了,因此她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就像一个死气沉沉的傀儡。
他似乎被她那个模样刺痛了,又似乎没有,最终他从怀中掏出一串铃铛,红色的细绳,清风徐来,银铃叮咚。
他将它温柔而慎重地缠在她的手腕上,以指一点,那铃儿又消失无踪。
他对她说:“你将去往九重天了,往后诸事,想必也不免偶遇些麻烦。这铃铛乃我亲造,旁人皆不可见亦不可闻,但若你碰上棘手的事,只需心中想起我,我便能听到这铃儿响,彼时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去救你。”
那时,他身后是山海无边,阔大而安稳,她本该极笃信的。
可那个时候,她心中的苍凉已经让她再也不会去笃信任何人事,何况那个时候,他才是她最不相信的。
她当时不言不语,只将手腕从他温和的大掌中缓慢而坚定地抽离开,而后不再看他眼中那些复杂的神情,步履坚定地入碧落镜而登仙。
其实那个时候对她来说,去哪里并不重要,只要离开有他的地方,哪里都无所谓。
再后来白驹过隙,一晃三百年过去,她在九重天过着无聊而清闲的日子,这其中,也碰上过那么几回所谓的“麻烦事”,就譬如上一次赴宴中洲,也譬如这次碰上渃琮,但那串铃铛却从没有响过,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她腕上还有一串他亲手系上去的铃铛,若非他今日提起,她依然是想不起来的。
即便是生死关头,她也不会想让他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