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跑出家门,寒冷就迫不及待地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老陶的身体中。他的耳朵跟胳膊还有脖子上的伤口,被冷气一激,全都锥心的疼。不能被警察抓到,他模模糊糊地想着。他当年就是太蠢太想当然,以为坐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等到他真正进去以后才知道,坐了牢,他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刮着,少了一截的耳朵疼得越来越厉害,他几乎痛得要晕过去了。他的脑海中跟跑马灯一样飞快地游走着一帧帧画面。画面中的小女孩含着眼泪央求他放她回家,她以后喊他爸爸都行。
失血太多了,原本就干瘦的老陶感觉自己真是撑不住了。这小姑娘是谁呢?王函还是郑妍?他搞不清楚,好像两个人他都渴望着能从她们嘴巴里头听一句爸爸。可是她们谁也没有喊过他爸爸。
大概她们都恨她吧。不过没关系了,反正他已经赔了十几年的时间给王函;又让郑妍当了十几年的富家小姐。他没亏待了谁。
王函在哭?唉,要是当年的事儿成了的话,说不定她会笑呢。自古笑贫不笑娼,那是多大的官啊,真要成了那人的干女儿,王函说不定早就是人上人了。小姑娘家,讨人喜欢就好,等到年纪大了,自然有个好前程。郑妍她妈果然能耐,什么人都能搭得上。可惜她自己资质有限,不然说不定早就给她还有她女儿挣上好大的一份前程了。
那人那时候怎么能被带走了调查呢?明明他们都准备好一切了,结果人却送不上去。要是那人就此垮了台,他还心里头安慰一点。是气数到了,反正成不了。可是没想到人家化险为夷,竟然步步高升了。老陶在监狱里每次接受思想教育,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他,都恨得牙痒痒,真想揪着对方的领口骂一句,你当时怎么就被带走调查了呢。
肯定是他折了自己的运道,成全了对方的仕途亨通。
老陶遗憾地想着,可惜他不能找到对方邀功了。老郑是知道的有限,郑妍她妈大概有自己的门路,至于他则是自觉主动地跑出去领罪乖乖坐牢。不然的话,哪里还有他们十几年的喘气功夫。
眼前的黑影越来越大,老陶觉得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始终踩在棉花上头,找不到落脚的点儿。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满手黏糊糊的液体。他眼睛发花,分不清手掌上的颜色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据说红到了极点,就是红的发黑。
这事儿真有意思。老陶微微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来,然后点了点头。没什么,这些都不算什么事儿。他不说,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人生不过是一场赌局,愿赌服输呗,他有什么好认的。
喘气声越来越沉重,脚却越来越轻,好像下一秒沉的跟秤砣一样的脑袋就会重重地砸在地上。陷入昏迷前一刻,他想的不是自己生死未卜了无音讯的女儿妍妍,而是一直让他琢磨了十几年的谜题。心理治疗真的那么厉害?王函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呵!要是这个小丫头片子是装的话,一装就装上十几年,连他都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也真够厉害了。
不愧是他自己当年相中的干女儿。老陶满意地想着,可惜他钱财不够又没权势,的确没资格给个漂亮的小姑娘当干爹。
他的脚一软,终于踩空了一级台阶,当着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警察的面,骨碌碌从楼上滚了下来,脑袋重重地撞上了台阶的尖角。眼前一黑,他的世界终于陷入了永恒的安静。
救护车拉着警报,风驰电掣地朝医院奔去。警察已经对这两个人的生命都不抱希望了,然而死亡证明没那么轻易能开出来,医院的常规性抢救总要进行的。车子停下,两幅担架被匆匆忙忙从担架车上推下来,然后消失在冰冷的金属门后面。
接到警方通知,着急忙慌从家中赶过来的郑妍母亲,人瘫软在了金属门口。她的女儿还生死未卜毫无音讯,她的丈夫已经躺在医院里,基本上没了命。她年轻时也混过社会,看过人被碎酒瓶子插到了脖子的下场,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气了。
有穿白大褂的人从金属窗口露出了脸,藏在蓝色口罩后面的嘴巴似乎在喊老郑的名字,嗯,他们在叫老郑的家属。她慌里慌张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死死抓着窗台,像是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老郑一定还没死,所以医生才有话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