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只是恐惧她们而已,尤其恐惧长着两幅面孔的女仆。

我酷爱做那些夸张且逗趣的动作,积年的印象在这一刻叠加出善果,她相信了我拙劣的谎言,嘴角扯出更加让人恐怖的,近乎于谄媚的笑容。

“我帮您去拿一盘果子。”她自作聪明地说,“老爷捎来了京都虎像屋的生八乔,您一定会喜欢。”

我不得不作出讶然的,仿佛十分高兴的表情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活像我喜欢吃软烂黏糊的八桥。

进屋后,我盘腿坐在距离推拉门最远的位置,以一种神圣的、不知所云的严肃心境翻开了书。

结果令我大失所望。

它既不是记载人一生过往的日记本,也不像是未完的《唐璜》,是本空白的,一无是处的笔记本。

我准备合上它,甚至在心中乌七八糟地想:干脆扔回海岸边好了……

书的第一页却浮现出浅淡的墨迹。

“我曾经看过三张那个男人的照片……”(注1)

惊喜、恐惧……没有言语能诉说我当时的心情。

我再也无法放下书。

……

“阿叶,你怎么了?”表妹雪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真是天大的失态,我竟没注意到她靠得如此之近。

我反射条件般的带上讨人喜欢的笑容说:“想到了学校的一件趣事……”

雪子的记忆时间与金鱼不相上下,她立刻忘记了想问我的事,开开心心听起了我口中不着四六的搞笑段子。

为了上国中,我离开了东北的乡下,寄住的远房亲戚家中有一对姐妹,雪子是妹妹,她的长相介乎于可爱与平庸之间。

我对这妹妹总是怀有十二万分的警惕,哪怕是没看见她,从踏入家门的瞬间起便会竖起雷达,原因无他,倘若你见过她正面以蜜糖般的语言赞美自己的朋友,背后又毫无顾忌地粗鲁地将其评为“没教养的不良少女”,也会同我一样诚惶诚恐。

更何况,打看那本书起,我就同惊弓之鸟一般,极端恐惧它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我认出来了,那颓废的、毫无救药的一生,不正是我的写照吗?

……

我恐惧那本书。

不敢打开第二次,却又不得不想着它。

人在知道自己的未来时,大底会怀抱着相似的情绪。

控制不住的好奇、对发生不幸事的否定、对结局的逃避……

我的年纪并不大,若将心中所想告知他人,肯定会引起成年人的哄笑,被驳斥为青少年暧昧不清的遐想。

但我确定,自己的人生是不会幸福的。

从记事时起,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正相反,萦绕我童年的情感都是晦暗的,我比谁都要体味恐惧的滋味、羞耻的滋味,那些人,父亲、母亲、父亲的朋友、同学、男佣、女佣……

他们为什么能够带着两幅面孔,表面对人阿谀奉承,背面又好不留情地唾弃鄙夷,为什么能够对世间不绝望,为什么能欢欣鼓舞地谈论战争……

我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