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好日子长久不起,这户人家的丈夫外出行商被山匪给做了命,独子又有些痴傻,仅剩下一老一小两个弱女子。家道遂衰落了。
又说回这阿贵,早些年来虽背运连连,这两年却势头高走。细算起来,他亲妹子被送走的次年,他就改了运。
乡间那些个碎嘴多言的婆娘暗自里都为此说道过好些。
甚么“那个阿荷呀,本就是个祸害,克父克兄的嘞。搞不好还克夫呢。”
甚么“你别瞅那洪阿贵老实,这样子好赌的几个好肚肠?他呀是去找了甚么道士,把那些霉运呀,全都转到他妹子身上,一并送去别人家了。”
更有甚么“别瞅那阿荷年纪小,天生的狐狸骨,诱哄着那家的小郎君拿钱讨好她哥哥呢。”
说此番话的,是甚么人都有--早年丧夫的寡妇,与洪玉幼同龄但不如她美貌的小娘子,还有同生了败家儿子的婆娘。
而她们说时不论怀的是怎样心思,讲起来却都似亲眼瞧见了一般。
要说阿贵许是存了几分良心,一直惦念着妹子,见人如今落势了,也时常帮衬几分。两家因着这缘由,也亲近了起来。
估摸着年头掐指算算,玉幼宣成十六年到的李家,待到李父逝世都已换了年号--有七年了。
玉幼亦从不知世事的小丫头长成了个婷婷玉立的小娘子。
那些长舌妇的话虽难听些,有样却是讲的极对--洪玉幼面庞身姿虽还显青涩,颦笑间无一不有风韵,艳丽容貌正应了那句“天生的狐狸骨”。不过她非甚么好摆弄风骚的人,日里言行举止多有注意,待后头听了传来的闲话,更是常着素净衣裳,少有簪花佩草。
如此又是两年过,即到了和定三年--一个洪玉幼死死刻在心底的年份。
依理来讲,洪玉幼是卖给李家的,与生身那头当彻底断了关系。可她夫家那边常受阿贵照拂,又有个颇疼她的李母觉得女儿还是要从娘家嫁来的才显金贵一些。因而一年三百六十日,她少说也有百日是住回老家的。
这处的老家,非指家乡一类,说的是旧日之家。
二月十一这日,玉幼照旧理了些行装,由她的傻郎君送回家去。
傻郎君叫李季年,原也说不得傻,只是有些木讷。他较之旁人,开智要迟些,学语和学步都要晚上半年。族里头便曾有人玩笑说李父好容易得个儿子养大了,却是个痴的,不如过继一个回去好继承家业。
但这也只是从前了,当李父身亡的消息传回来后,李季年便染了风寒发起烧来,这一烧便是两天两夜。等得烧退了,人比从前看去更痴了几分。旁人晓得后,多有说他从前只是笨,这回是真坏了脑子。
说李季年傻归傻,却是极疼媳妇的。洪玉幼到了李家后,他便一直将人捧在掌心里头,如珠如宝的待她。
相对的,洪玉幼也未曾少待李季年几分。二人感情甚笃,虽未有正式成亲和夫妻之实,却也整日腻歪在一处,一人似的好。
说回原事上头来。李季年陪着洪玉幼回了洪家,方进屋子放好行装,椅子还未坐热乎,洪阿贵便从外头回来了。
他笑的开怀,嘴咧到耳根子后头,满眼满脸的喜意。邻居经过瞧见,打趣他一句“阿贵路上捡了银钱。”他方收了几分笑意。
“走,阿荷,阿兄领你去扯布,好做些新衣裳来穿。”阿贵进了院子瞧见洪玉幼,当即招呼起来。
洪玉幼闻言忙摇头道:“扯甚么呀。我衣裳够穿呢。”她话说着还念叨了阿贵两句,“阿兄你既有钱,该是好生攒着,日后讨嫂子用。莫要乱花。”
阿贵不肯,道:“小娘子就该穿的鲜亮点,衣裳不嫌多。”他恐洪玉幼仍旧不肯,又朝着李季年喊一句,“年兄弟你说是不是这理。”
李季年自然点头,也跟着劝洪玉幼,“你去吧。”
洪玉幼到底是女孩儿心思,哪有不喜欢新衣裳的,见二人皆如此说,便也笑着应下,随洪阿贵上街。
今个儿恰是市日,自然满街满巷的人,卖货买货的,吆喝招揽的,讨价还价的,是人声鼎沸。嘈杂,却也算得一幅热闹烟火人间景。
洪玉幼到了这处便径直朝布摊去了——这儿的摊子大多是卖粗麻的,也没成衣,颜色也不算好。她小时常在这买,再大些都是穿李父带回家的好布料了,近年来却又回这儿来了。
洪阿贵上快走几步,将人拉住,往另一条街上带,“这儿的都是些下等货色,配不上我妹子,咱们去挑好的。”
这话一出,布摊主当即不乐意了,“嘿,洪阿贵你咋说话呢。我这咋就下等货色了?”
洪玉幼对人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正欲代洪阿贵说声歉,又听布摊主道:“甚么马配甚么鞍,甚么人穿甚么衣。猴脸拔毛照旧是红腚小畜生。”
洪玉幼面色当即冷下,不再瞧这摊主一眼,随洪阿贵走了。到远些地方,还隐隐有话传到耳里,是摊子边上的人笑摊主做不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