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一干人皆与曹盼作一揖,曹盼轻轻地一笑,回望着她一手画出来的人,曹操、荀彧、郭嘉、贾诩,他们的面容都浮现在曹盼的面前,一个接一个。不知不觉,她竟也老了。
“陛下,陛下大喜,陛下大喜啊!”前来道喜的是胡本,那满脸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曹盼颇感诧异,“何事叫朕大喜?”
“殿下,殿下有喜了。”胡本也不敢托着,连忙地将这好消息告诉曹盼,曹盼明显地一顿。
“恭喜陛下,恭喜陛下。”一声又一声的道喜声,叫曹盼总算是回过神来,“朕这是要当祖母了?”
“是啊陛下,等到了明年,陛下就要当祖母了。”胡本肯定地告诉曹盼,曹盼露出了一个笑容,刚要说话,却又是咳嗽了起来,周不疑急切地唤了一声陛下。
曹盼摆了摆手,与胡本道:“阿恒的身子可是康健?”
“戴太医刚与殿下号了脉,殿下与小殿下皆一切安康。”胡本当然是把消息都打探好了才来与曹盼禀告的,曹盼道:“让阿珉好好地照看阿恒。另外,让平娘也过去照看阿恒。”
平娘自曹盼小时候便照看着她,曹盼最放心的莫于是她了。
“平娘这会怕是已经到了殿下的宫中了。”胡本如此与曹盼提了一句醒,曹盼道:“也是,平娘也是盼了许久了。”
“去与阿恒说一声,就说朕就不去看她了,让也好好地照顾好自己。”曹盼这会儿说着话又是咳了起来,胡本应着是,而周不疑目不转睛地看着曹盼。
曹盼不去看曹恒,曹恒却是来看了曹盼,只是不知这世间最尊贵的母女说了什么,曹恒纵是身怀有孕,却用着最快的速度接手朝中的事。
虽然在之前,从十二岁益州之事开始,曹恒就已经参政,多年来一直都在熟悉着朝中各种各样的事务,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并不一般,至少他们明显得感觉到不同。
思及曹盼上朝中不断地咳嗽,曹盼这咳疾已经是多年了,一直没有办法根治,难道?
周不疑寻了个机会找上了曹恒,问道:“殿下为何不劝陛下?”
曹恒平静地看着周不疑,“左仆射自母皇少年时便追随母皇,至此三十余年了。左仆射比谁都了解母皇,更知道,这些年,母皇一直都在熬着。”
“母皇的咳疾因何而起,左仆射明白,孤也明白。”即立为太女,曹恒自称便为孤。对于周不疑的称呼,也自她正式入学堂开始就已经改了。
“母皇一生重情,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早就已经在母皇的心上划上了无数道痕。母皇拥有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孤的生父死去的那一刻,若不是因这天下,因孤,母皇早就已经随他而去。哪怕活着,母皇也日日忍着悲痛,不敢流露出丝毫来。”
“若非父亲在南阳给母皇留下的东西,母皇甚至不可能熬到现在。左仆射,那是孤的母皇,孤这一生,从出生开始,孤就看着母皇如何为这天下,为这天下的百姓呕心沥血。母皇不遗余力地教导孤,盼的就是孤能够撑起这天下,也能将重任卸到孤的手里。孤与母皇不一样,孤这一生,看重的人就那么几个,最重要的就是母皇。母皇熬了十几年,够了。孤不能再让自己拖着她。既不忍母皇再受苦,撑起这天下,也是母皇一直希望孤能做到的。”
周不疑看着曹恒,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人,终究,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
“臣,失礼了。”周不疑与曹恒作一揖,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乾清十二年十月初六,女帝病危,急召三省六部之官吏及亲王宗族入宫,周不疑跪在最前面,曹恒坐在曹盼的榻前,小腹微微凸起,如今,她已怀胎四月。
曹盼伸手抚过曹恒的小腹,“阿恒,这样很好!”
她走了,很快就会有新的生命到来,总会冲淡她离去的悲伤。
“母皇放心。”曹恒反握住曹盼的手,曹盼与曹恒一笑,“那就好!”
咳嗽了几声,曹盼望着他们,“朕去后,新帝,有劳诸卿了。望诸卿一如待朕一般地待阿恒。”
一群由曹盼一手提拔、出来的人,面对病重的女帝,泣不成声,“陛下。”
曹盼看着他们,“真好,朕在夺得益州之后,天下一统之时曾在阿爹的陵前说过,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们能送朕最后一程。朕那时真怕有那么一天,要取你们之中这些人的性命。你们,在朕一开始就助朕甚多,此生能遇到你们,与你们结君臣,是朕之大幸。善始而以善终,朕,很欢喜。”
“陛下!”听到曹盼的话,他们又何尝不是想起了那些过往,那些并不算愉快的过往,而曹盼,是带给他们新生的人,曹盼的信任,她的仁厚,她的睿智,都叫他们愿为之肝脑涂地,死而后矣。
“阿恒寡言,心也都是好的,记住你们为臣的本份,阿恒也必不会亏待你们。”曹盼最后叮嘱一句,目光转向周不疑,“元直是首相,朕,希望你能帮阿恒稳定朝局。”
周不疑第一次失态地看向曹盼,“臣,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
这一句,旁人未必懂,曹盼却是十分的明白,“你又何必执着。”
“陛下明白。”周不疑开口,曹盼道:“你们都退去吧。”
连着曹恒在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周不疑与曹盼,哪怕是胡本,燕舞,都退了去,真正是,只有他们两个。
曹盼撑着坐了起来,长发垂落,看着周不疑道:“你忍了一辈子,原以为,你会一直忍着。”
周不疑欺身而近,第一次,离得曹盼那么近,近得,只要他一伸手,就能碰到曹盼。
“臣会忍着,因为那是陛下想要的,也只有这样,臣才能留在陛下的身边。”周不疑轻声地说。
“朕,给不了你想要的。”曹盼那样地告诉周不疑。
“臣知道,陛下的心里一直只有一个人,哪怕他死了,他也依然在陛下的心里。陛下,再也容不下别的人。”周不疑那样将曹盼的心道破。
“而对臣而言,臣的心里也只容得下一人,哪怕她的心里没有我,我也无悔。不说破,臣能伴了陛下一生,陛下的一生,臣陪着比他更多,不是吗?”周不疑这样地说。
曹盼看着他,周不疑一字一句地道:“陛下,臣欢喜你。”
“朕知道。”周不疑那样地说,曹盼也平静地告诉周不疑,她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但是,她给不了周不疑想要的回应,装傻装了一辈子,本以为,他们会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君臣关系,如此地一生,便好!
“朕已经有了诸葛。”曹盼正面地回了周不疑,周不疑眼中落下一滴泪。
“陛下,若是臣,当初不是那样与陛下相遇,是不是,结果会完全不一样?”周不疑问,想要一个希望,一个或许更是奢望。
“错的时间,错的相遇,错过了,只能是错过。”周不疑出现在曹冲死后,那也是曹盼悲痛之时,曹盼救了他一命,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成了定局。
诸葛亮的出现,占据了曹盼整颗心,自此,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等周不疑察觉自己的心思时,已经来不及了。
曹盼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这辈子她就认准了诸葛亮一个人,生也罢,死也罢,那都是她的夫君,她爱的那个人。
如此,周不疑纵想将自己的心捧上去,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的机会。
他这一生,如愿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主宰了自己的生死,然而,他却又多么的希望,能由曹盼来掌握他的人生。可是,曹盼没有,她让他选择,哪怕他一生不娶。自当初他与曹盼要求,再不提他的婚事后,曹盼就真的再也没有提过。
父母舅父都明白他的心思,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的无望。
可是,他本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位极人臣,能够活到今日,全赖曹盼所赐,他之一生,便为她而活,不是也很好吗?
“所以,如果臣不是那样的与陛下相遇,臣也可以成为陛下心里的那个人的,是不是?”周不疑充满渴求地看着曹盼。
“哪怕元直不是朕心中所爱,一如元直所言,你是朕最好的知己,也是这世上最了解朕的人,更是陪伴朕最久的人。元直,永远都是朕的首相,无可取代的首相。因为元直在,朕一直都很安心。如今,朕要走了,朕想请元直,帮朕最后一回。”
曹盼纵对周不疑没有男女之情,然而这个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周不疑看着曹盼,曹盼这一生,从来没有骗过他,从来没有。哪怕到了最后,她明明知道,一句谎言会比她的恳求更能让周不疑为她做任何事,曹盼却依然选择告诉他真相。
可是,他一直所喜欢的,倾心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纵为帝王,为帝二十余载,依然不改初心,不变初心的人,一个真实,不会对他说谎的人。
“臣请葬于陛下陵前。不是帝陵,而是陛下真正的陵。”周不疑提出他的恳求,“活着,臣守着陛下,臣死了,依然还想要守着陛下。纵陛下一心只有一人,不疑,不悔!”
这份情义,重得让曹盼张不开口,周不疑道:“臣这一生,从不与陛下提过任何请求,请陛下,成全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