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行至一半,天子怒而离场,百官面面相觑。
秦太尉自行站起,拂着官服上不显眼的皱褶感叹:“喜怒形于色,咱们的陛下到底太年轻啊。宋太傅,你说是也不是?”
宋太傅凉凉地瞟了他一眼:“非也,陛下威仪过人,乃我等之幸。倒是秦太尉,老当益壮,敢冒天威,当真叫人佩服。”
秦太尉哈哈一笑:“宋太傅过奖,陛下年少登基,我等作为辅政大臣本应奋勇当先,畏首畏尾可做不出大事。宋太傅不要忘了,你可是帝师。”
“秦太尉也不要忘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陛下已经亲政,有些东西该放手的还是要放手,若不然,握得太久了,说不准哪天就变成了毒瘤。”宋太傅回以一笑,“毒瘤”二字咬得格外重一些。
他迈出乾元殿,望着天边云际。旭日东升,阳光正好,然而底下却有一层阴云在积聚蔓延,妄图遮天蔽日。
哼,朽木残烛,竟意图与日争辉,只怕再过不久,这朝廷便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
乾元殿外连着一道长廊,过往的宫人纷纷避开两侧,宫濯阔步在前,帝驾匆匆尾随。
“陛下,可要摆驾熙晴宫?西太后娘娘方才着人来报,道是新做了几道糕点,正要邀陛下一齐品尝。”卫离小跑着追在自家主子身后,好几次因追不上主子的步伐而险些摔倒。
宫濯仍面沉如水,倒是停下了脚步,迟疑片刻道:“罢了,还是回御书房吧。”
挥退了所有宫人,他又独自坐在御书房里,闭目沉思。
乾元殿中那些大臣的话语犹在耳边,似一根根银针,不停地刺着他的脑袋。事实上,自他亲政以来,像方才那样的场面其实不少,总有些人,还将他当成当年被迫登上皇位,什么都不懂的八岁稚子。
有人中饱私囊,以权谋私;有人尸位素餐,欺上瞒下……他们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一清二楚,不过念着他们都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又多是他敬重的长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想他的仁慈,却养大了他们的胃口,更可恨的是,为了一己私欲,他们竟然弃江山百姓于险境而不顾。
宋太傅在朝会上说的话何尝不是他想说的话。
秦太尉……好一个秦太尉,权倾半朝!倘若没有祁皇叔与宋太傅协助,或许他这个皇帝的权力早就被他架空了。
可见权势是个好东西,谁成想当年那个对他孜孜教诲,循循善诱的长辈,如今竟成了这副难看的嘴脸。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他们不屑这份仁慈,那便勿怪他使一些霹雳手段。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眸中的颜色似换了一番,不见迟疑沉郁,但见果决狠绝,可一眨眼间,果决狠绝又被平静取代。
御案上那株葱兰似乎有一种摄人之力,青翠欲滴的叶子不经意地便锁住了他的目光。种种烦躁,种种愁绪,在看到它之后都仿佛得到了抚慰,就像有谁给他施了一个清心咒。
他将葱兰捧入手中,轻抚着那翠绿的叶尖,轻叹:“倘若是你的主人在此,那便更好了。”不拘是站着、坐着、躺着或做其它任何事,只要她在,他便可舒心。
只是……
他忽地又摇头轻笑。
须得她不再给他与其他女人做媒才好。
他饮下一口尚有余温的茶,一手捧着葱兰,一手翻开了御案上的书,那是几本治水相关的书,不知被翻看了几遍,书沿都已被磨坏了一层。
“陛下,工部侍郎左大人及工部郎中宁大人求见。”卫离的声音自御书房门外响起。
御书房的大门敞开着,于是乎,宫濯一手捧葱兰一手翻书的模样就这般映入了门外诸人的眼中。
他们刚才看到了什么?好像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