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将他们送到巷口就离去了,内侍恰到好处的恭敬只能让长宁心里更添一重阴霾,二人走在幽静的小巷,舒莲华没有开口的意图,长宁更不敢说什么,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一时间竟是相对无言。
他比长宁大七岁,虽是兄妹相称,却是如师如父,对她素来严厉。长宁天不怕地不怕,却怕哥哥板着脸教训自己。
待到终于走到了莲心小筑,长宁长长的出了口气,还没待她这口气出完,便听到舒莲华清淡的声音:“你收拾收拾,明天启程回家吧。”
“哥哥!”长宁大惊失色,一瞬间仿佛被人一盆冷水浇下浑身都凉透了。刚刚她还想着这一次是不是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转眼间就听到了这么句话。
她当即就跪下了:“长宁错了任凭哥哥处罚……”
说到最后已经急的哽咽了。
舒莲华低头看她,清凌凌的眼睛里满是害怕和惶恐,再也没有什么镇静什么从容。她伸手似乎要拽住他的衣服,却又在他清淡目光的注视下吓得不敢再动,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舒莲华叹息。到底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孩子,亲手教养的小妹,看她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要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他怎么能不心软呢。只是这次却是真的不能任着她的性子来了。
“长宁,为兄并非不要你,你不必如此。”他先无奈的解释了一句,这些年她闯的祸还不够多么,若真的不想要她还需等到今天?
长宁果然应声止住了哭声,瞪大眼睛看着他。
莲华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晏王已经对你起疑了。”
长宁身躯微不可见的一抖,死死看着他仿佛要证明他说的话是在开玩笑,可是看着兄长严肃的不带半分笑意的表情,那双仿若盛满了漫天星光的漆黑的眼眸在眼前掠过,那是独属于谢氏的眼睛,用无数阴谋鲜血与白骨沉淀出的摄人心魄的美丽。曾经他们用尽心思的去躲这样的眼睛,最终竟是她自己主动暴露在了这双眼睛面前。
她低头,十指紧紧抓住衣衫又无力放开。她仿若喃喃自语,“真的一定要这样么?”
“不然呢?”一向清淡的声音带了冷意,“你若真有本事足以护得自身安全无虞也就罢了,可是从四年前起你的剑术便无寸进,诗书礼仪更不必提,成日行事不知进退不知轻重,全凭一己心意而从不思考后果……”说到这里他重重叹了口气:“你这样自甘堕落,要让你母亲作何感想?”
“可是她死了啊!绮年芳华朝露昙花,二十九年颜如瞬华。外公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每提起母亲就落泪,她的女儿做梦都想见她一面。”长宁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我没有父母那样的雄心壮志,只求能顺心从意开开心心的过完自己的一辈子,亲朋好友也都平平安安,就这样就很满意了。”
舒莲华凝视着她,轻轻一叹,柔声道:“你母亲虽只活了二十九年,但她这二十九年间成就的功绩,足以流传二千九百年。平王殿下虽为之神伤,何尝不为之骄傲呢。
长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自然无需和你母亲选择同样的道路。只是这世道如此,怎可能独善其身。你只觉得做一个普通人过一辈子便好了,可是你可知道这世上最难的事,便是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你想想,你母亲有绝代才华,盖世功勋,为了选择想要的人生,依然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你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自己不知轻重惹出天大的祸事。”
舒莲华俯下身体与怔怔看他的女孩平视,伸手温柔的抹去女孩脸上的泪珠,轻声说:“长宁,你的愿望,是天底下最简单的愿望,也是天底下最不容易的愿望。未来的路或许平安坦荡,或许坎坷艰辛,但是无论如何,记住你现在的愿望,记住你最初的梦想,如果真有一日你可以做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即使九泉之下,哥哥亦会为你感到骄傲。”
他伸手将跪在地上的长宁拉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长宁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腿有点软,便很自觉的靠在了舒莲华身上,吸吸鼻子抱着他的胳膊蹭啊蹭。
舒莲华忍不住笑了,这些年她每每惹他生气,知道错了就会靠在他身边不好意思的蹭啊蹭,活像只毛茸茸的小猫在撒娇。
“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才不会舍得赶我走。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打断了腿我也会爬回来的。”一看舒莲华神色松动,长宁赶紧灌迷魂汤。
奈何舒莲华如此清高自持的人物,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小妹这样软软糯糯蹭来蹭去地讨好,每每都觉得心都化了,故意板着脸说:“胡闹!多大人了还小孩儿似的撒娇。”
“哥哥面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儿啊。”长宁厚着脸皮答的理所当然。“对了,还有一件事……”
舒莲华看她神色,摇摇头道:“若是关于晏王,就不必问了。”
长宁一下子沉默了。
舒莲华摸了摸长宁的头发,笑得云淡风轻:“这点小事王爷不会放在心上的,这么多年他也未曾逼迫于我,不必担心。好了,一天没吃饭了饿不饿?”
长宁脸瞬间垮了:“饿啊饿啊,快饿死了。哥我要去吃昌里巷里那家水汆丸子,还有陈记的小笼包和三鲜烧麦!”
云破月出,风移影动,一切浮华喧嚣都不过幻影,唯有这印入人心的人间烟火的温暖,亘古不灭,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