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烟

白烟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上前,声音低若蚊蝇:“娘娘,该沐浴了。”

顾昭抬眸,目光落到她收在腹前的手上。那双手指若白葱,嫩白细长,上面一颗细茧都没有,并非是做惯粗活的手。手下方的腰上,新系着一个做工普通的荷包,荷包上只有歪歪扭扭的红色凑成一团,乍一看像是个火红的鸡冠,也像是枪上的长缨。

宫女戴荷包、帕子都是常有的事,白烟也戴,但都是做工上等的百花叠绣荷包,不曾有过针脚这样粗糙的物件。

长缨……顾昭的眸色深了些。她一扬袖,把手靠在膝上,好整以暇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白烟垂着脑袋,只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不知具体落在何处。她愈发小心地回道:“回娘娘,已是亥时三刻了。”

顾昭凝眸,起身从她身旁走过,话题一转,乍然问道:“你觉得彭喜是不是真的遇害了?”

白烟身子一僵,抬起眼看了顾昭一眼,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她的,赶忙又垂首躬身。

“但说无妨。”顾昭顿了一顿,转身又走到她身边,闺蜜耳语般说道:“哀家更欣赏你从前除恶扬善的跋扈模样。”

两人的身量差不多一样高,此刻交颈而谈,一个人脸上挂着戏谑的浅笑,另外一个人却瞳孔大张,脸上布满了惊惧之色。

白烟退了两步,慌忙跪在软毯上,不住地磕头:“太后此言何意,奴婢惶恐!”

“行了行了。”顾昭弯腰止住了她磕头的动作,道:“你来找哀家,想是有什么事,你只说便罢了。”

说着便走到里间梨花木的圆桌边坐下,捻起桌上的桔子剥起皮来。

白烟先是怔忪了好一会,而后膝行到她脚边,又叩了一首,缓缓道:“那奴婢便先回娘娘一开始的问话吧。”

剥去怯弱的外皮,白烟仿若变了一副模样,整个人焕发出一股江南世家女子的风采。她跪在地上,盯着镂雕牡丹的桌沿,仔细分析道:“奴婢认为,彭喜并未遇害。方才墨竹姐姐进来给您递了东西,又慌慌张张出去了,奴婢断定,那时候您才开始意识到彭喜有可能即将遇害。”

她瞧了一眼顾昭的神色,见后者脸上并未表露出无奈或者愤怒的情绪,便接着说道:“而从彭喜递出消息,到锦绣宫来踩脸,不过是奴婢去备件衣物的功夫,时间长短,并不足以打彭喜十大板还差人将他的尸体拖出宫。”

顾昭点了点头,仔细去着桔瓣上的白丝,头也不抬道:“那倘若锦绣宫不亲自监刑,让下人做呢?”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若是燕太妃娘娘不亲自监刑,着人拿了彭喜就自己奔永寿宫来,说明彭喜要交到下人手里,下人行事不会太快,墨竹姐姐去了,兴许还能救下彭喜。”

顾昭挑眉:“也就是说,彭喜其实不会这么快就遇害,但绿枝却说他死了?”

白烟抬眸,定定地和她对视:“正是此意。至于绿枝为何如是说,奴婢有个大胆的猜测。”

“你说。”顾昭把桔瓣放进嘴里,口中溢满了酸酸甜甜的滋味。上一世,她也见过白烟。那时候白烟不叫白烟,也不叫菱花,而是叫曲熹。曲熹本是京城西郊郢县知府的女儿,为人素来不遵礼法,传闻她曾为了追求男子而翻墙越院,到男子家中执鞭逼娶。

上一世顾昭每日奔波于人心德政,原本也注意不到她。但巧的是,曲熹翻墙越院强嫁的男子,正是顾昭的兄长,顾长缨。那时顾家还未逢难,顾长缨面上虽为难,但心里欢喜得紧,夫妻二人把顾府闹得日日欢腾,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