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顾鹤之说出的那句话,太匪夷所思,知青点里忽然间陷入了一片安静。大家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毛钱是国营水产收购局的官方价钱,如果收购员答应用五毛钱收购的话,这次下乡收购水产,他就是一分钱的外快都赚不到。
只要是和国营水产公司打过交道的,都不会傻到说要卖五毛钱。毕竟收不收自己的货,主动权都在收购员那里。得罪了收购员,就基本是得罪了自己的财路。
整个知青点,除了苏怀夏外,都觉得顾鹤之要么是傻了,要么就是不懂大陆国营水产收购行的规矩。
收购员也觉得这小子太不够义气,他冷笑声,挑着眉毛提醒:“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卖五毛钱一斤?”
顾鹤之全不动摇,就连态度也不带改,就是刚才那副可有可无无所谓的样子:“是的,五毛钱一斤。”
收购员这下是彻彻底底被惹恼了,他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人也是有血性的。一直被当大老爷供着,刚才已经弯了次膝盖,这次人还不把自己当回事,这下他真的气上了头。
“呵呵,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今天还就不收了!你们剩下的鳝鱼,就等着砸手里吧。”收购原撂下句狠话,转身就走。
雷业军看原本送到面前的生意,忽然又被搅和。一时天堂,一时地狱的反差太大,急得他整张脸通红,眼睛像是充了血。
一把恶狠狠的甩开顾鹤之。如果不是急着去追收购员,他可能早就把顾鹤之揍一顿了。
“别!大人!我卖,四块钱我卖!”雷业军焦急的说。
苏怀夏在旁边皱眉,想上前拉住雷业军。苏怀夏看得懂顾鹤之在做什么。不过是个激将法。为的就是挫挫收购员的锐气。他不可能就真的扬长而走。到时候还是要回来的,那时候的价钱就不止五毛了,还可以跟他谈谈别的要求。就是筹码。
可雷业军平时收购水产时吧,人还挺清醒的,但到了国营资本面前,底气明显就弱了几分。这样低三下气的,不宰他宰谁。
收购员此时还在兴头上,比谁都刚:“你说卖我就要买?告诉你,今天别说是四毛钱,你就算是一毛钱一分钱卖给我,我也照样不收。”
边是吊着眼甩狠,边是冷笑着就要跨出知青点。
“顾鹤之!你是和我有仇吗。”雷业军怒吼声。他双手握着拳不停的颤抖。如果不是看在苏怀夏面上,拼命克制,说不定早和顾鹤之都打成一团了。
顾鹤之摇摇头,他看雷业军挂靠大队部的那个水产收购小公司干得风风火火,就以为这人懂点生意经。
现在看来,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性子太急,沉不住气。总喜欢用眼前的利益来衡量长远的利益,不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他在心里暗暗调整计划。如果再按照之前的想法往下走,恐怕雷业军反倒会变成最大的障碍?
雷业军整个人绷紧了身体,像个爆竹筒似的站在顾鹤之不远处。看得知青点每个人都是心惊胆战。生怕雷业军没忍住,扑上去就把顾鹤之给打了。
苏怀夏甚至暗暗拉着顾鹤之往后退了几步,和雷业军保持距离。
当事人顾鹤之却一点儿都没有对雷业军的愤怒感到害怕,他只是低头沉思,像是在思考什么。
“如果你不收雷业军那些的话,那我这里也不卖了。”顾鹤之似乎是想定了什么,忽然抬头,冷静的对收购员说。
他的神色和声音,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不容置喙的决定。但这句话里的内容,实在太像是拍脑袋想的……
几百块的生意,说不做就不做了。这也太乱来了吧!
“你想违约?”收购员咬牙切齿。
“不算违约吧?我们之间签合同了吗?”顾鹤之笑。
收购员被噎住……这一向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签什么合同呀!
“既然没有签合同,货是是我的,想卖便卖,不想卖便不卖,有什么问题吗?”
顾鹤之的绝技之一,就是面不改色的耍流氓……
“你在威胁我!我可是国营水产行的收购员!”国营水产收购行的收购员在垄断的环境里久了,能力早已经被磨得几乎于零。现在面对顾鹤之这个在市场经济体制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司机,战斗能力几乎为零。只能咬牙说着些当大爷时的车轱辘话。
但这些话,对于顾鹤之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攻击力。他反而还笑着,大大方方承认。
“是啊,我就是在威胁你。”
“你……”收购员面对这般□□裸的挑衅,被气的不轻。
“顾兄,你这样做太不厚道了。人家收购员好心过来收购,你竟然还威胁人家!如果真把人家气走了,雷书记手里囤的那么多鳝鱼怎么办啊!”事不关己的蒋建国暗搓搓在背后放冷箭。
他本就是想损损顾鹤之。他知道在这种谈生意的情况下,顾鹤之是没空过来理他的。他那个厂长老爸就是这样。谈生意的时候满脑子都想怎么争取点利益呢,还有什么空来损回他?这个时候怼怼自己看不惯的人,风险几乎为零。
可惜蒋建国不了解。顾鹤之是那种,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他还是要把不高兴还回去的人。
顾鹤之本就已经忍了蒋建国几次,俗话说事不过三,这次他决定不再忍了。
顾鹤之干脆将收购原晾在一边,眯起了眼睛转头看蒋建国冷笑:“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蒋建国出乎意料的被点名,有点懵:“什么赌?”
“赌我能将所有的鳝鱼都卖出去。彩头是200块。如果我卖不出去,就是我输了,我就给你200块,反之你亦然。”
果然是资本家!一开口就是200块!蒋建国感到背后有冷汗蹭蹭往外冒。他哪里有200块钱!对于顾鹤之来说,赚200块不过是他睡一觉的时间,而对于蒋建国来说,就可能是他一整年的生活费呀。
“我才不和你赌呢!”蒋建国怂。
“没有胆子吗,孙子。”顾鹤之最后那几个字,讥讽力max。
蒋建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骂谁孙子呢。”
“你都没有和我胆量赌,不是我孙子是什么?如果和我赌了,我就不这么叫你。你如果还是不敢,那以后有我在的地方,你就闭上你的嘴巴。你爷爷我不喜欢听孙子说话。”顾鹤之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表达了对蒋建国的不屑。
知青点其他那些不熟悉顾鹤之的人,都感觉眼前的青年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霎时凌厉起来的样子,还哪里有刚才那一副咸鱼的样子。
他那张英俊的脸,在表现出蔑视的表情时,特别能够碾压别人的自尊。
蒋建国的自尊,就在顾鹤之这样的表情下,被碾成了渣渣。
可他是真的不敢和顾鹤之赌。万一赌输了呢……之前被苏怀夏送去公安局的监狱里待了几天,被逼着还债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
“嘴长在我身上,高兴说就说。凭什么说我是孙子呀。”蒋建国只能搬出最后耍泼的招数
顾鹤之挑眉:“嘴长在你身上,当然是想说就能说。但也没人说孙子不能说话呀。你想说话跟你是孙子,有什么任何矛盾的地方吗?”
蒋建国:“……”好像还真的没有?蒋建国感觉自己的话头都被堵死了,想反驳都找不到切入的角度……
他一时间只能消音。心里再也不敢随意的在顾鹤之背后放冷箭。
他总觉得这姓顾的小子有点邪门……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真的怼起人来,是一点都不手软啊!
陈杰推了推眼镜。这顾兄弟不简单啊……竟然把蒋建国的耍泼给驳到无话可说……这样的思辨能力,仅仅是初中毕业,太可惜了。
被晾在一边的收购员,不但没有因为这段小插曲被气走。反而好奇心都被吊起来。
他倒想看看,这个小年轻,到底有什么能耐不经过自己,把他手里的鳝鱼给卖出去。
“你说你能把鱼卖出去?”雷业军好歹也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村支书,脾气也练得比以前沉稳了。他借着刚才顾鹤之教训蒋建国的那会儿冷静下来。
“我不想卖,是因为我忽然想到,我们可以直接对接县里的国营水产收购局。完全不需要走收购员这条道。”顾鹤之说道。
雷业军听得面上一片空白,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们几个私人囤积的倒爷,还想直接对接国营水产行?不要做梦了。”收购员哈哈大笑。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件事以前没有人做过,当然也不会有人做。怎么可能有私人胆子这么大,敢直接去国营水产行找麻烦。
“您真是健忘。我不早就和您说过,我是县里国营饭店的董事吗?这位雷书记,是清水村水产收购公司的经理。他的公司是挂靠在大队部的名义下,所以准确说算是集体资产。我们如果直接去对接县里的水产收购行的话,就是公对公的对接。我不懂,您刚才说的私人是什么意思。”
“另外,我听说食品局的周伟业周局长,在进行体制内改革,要尽可能的缩减流程,免去些不必要的岗位。不知道如果我们直接对接了县里水产行的话,您的职位,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顾鹤之笑着放大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