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她舞袖一提于面前遮住半张脸容,不顾顾芷有些诧异的眼神,一个媚眼随着扬起的声音抛来,“看好了!”
既云仙姿舞,想来是讲究一个舞姿翩跹,以描摹出天上仙子的姿态。故而娄兰腰肢轻盈,舞步流畅,裙摆摇曳,飘然回旋,一步之间做出许多极复杂却优雅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快而不锋。
许是表现出如此复杂的舞姿是十分累的,不一会儿,娄兰的面颊便好似染上桃花的浓色,气息渐促,眼角眉梢也仿佛朦胧起来。便是从前,这般天生的眉眼也是极令人怜爱的,更不用说经过这些天的调/教,身体柔软了不知多少,直如能化消人骨。
顾芷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只好移开目光,看着那云袖回旋间拂过室内的梁柱帘幔,目光渐渐移到这室内的建造陈设上。
学艺院不大,人却从来不少,楼阁屋舍自然也挤挤挨挨。娄兰住的便是在一座二层小阁中隔开的。四壁满满的锦绣红妆,地上厚厚的彩绘地毯,多宝阁上渐次陈列格式珠宝玩意儿,在顾芷眼里已是件件可以放进博物馆陈列方瑰宝。
横梁上悬下长长的素红绡纱,垂落地下,环绕中心的地毯与冒着香气的绿釉香炉,将整间室内泾渭分明地分为三块。
顾芷这才认真打量起来。三道樱桃木的彩绣山水屏风,三面雕花躺柜,三架张着重叠帷幔的梨花木矮床,另有三副榆木的台榻几凳,虽皆是半旧,但都刻花漆新。各据一边,唯有颜色相以区别。
娄兰所据的便是靠窗夹墙的一片,一色桃红的鲜亮色彩,堆叠着的是桃红彩绣的丝缎被褥,挂着春暖红花烟霞帐子,屏风上也是百样兰花蹙绣,针脚新的比旧的细密精良许多,想来是娄兰的功课。
而正对面一侧截然相反,满眼的深深浅浅的青翠墨绿,厚重的锦缎呢子,屏风不以彩绣而全为墨色,因此繁复中别有一种难得的华贵,半掩在墨绿色的轻绡帐幔后。这样,衬得另一侧的第三人的空间就十分素淡:各样器具不绘金彩,具是清漆描银,素白的水墨帐幔下,被褥皆是淡紫月白,连绣样都少。
看来,这一屋“临时”室友,也是性格各异,也不知道娄兰与她们相处得如何。
“好,好,”突然,一阵鼓掌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是一道高亮到有些尖锐的女声,“兰儿妹妹这舞真是学得极快,果然是深藏不露呀。”
这一声骤然打断了娄兰脚尖打起的节拍,娄兰舞姿顿时一顿,不能再续。
娄兰收了云袖,冷下脸来。
顾芷这才回神,越过娄兰看清门口的几名女子。
为首的一身靓丽的橘色上衫,芽黄的间色百褶掐牙裙,挽着一条粉紫披帛,挽着蝴蝶鬟,妆容明媚俏丽,乍一看仿佛又一个娄兰。然而她的眉目容色更加张扬风骚,颧骨极高,乍看胜出娄兰一筹,细品却有些肤浅,只是别有一段风情。
她后面围着三五传红挂绿的莺莺燕燕,有倚着门边的有凑在一起的,资质大多略逊一筹。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拉帮结派,这学艺院最是俗气的地方,自然不能例外。而真正让顾芷一见不忘的是站在她们中间、被簇拥之下依然令人惊艳的女子。
她看起来莫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在青楼未挂牌的女子里不算小了,一身墨绿色联珠缎的立领窄袖直身长装,匀称合度、高挑颀长的身形在合体的衣装下格外显眼,如鹤立鸡群一般。而墨绿在她身上,本会令人肤色暗沉油腻的颜色,也更衬得她肤色细腻如洁白的瓷。
容貌亦是姣好,玉鼻丹唇,淡扫蛾眉,却是天生的浓艳容颜,可谓浓墨重彩、瑰姿艳逸。只有面上冷若冰霜,不假颜色,眉宇间颇有几分孤高,冷淡得仿佛由万年冰雪塑成,化都化不开。
这样的气质似乎很是熟悉……将各样东西联想起来,顾芷立刻反应过来,这女子,便是娄兰的新室友之一、那墨绿帐幔的主人。
“没想到我们来观摩凌霄姐姐新调制出的一抹水莲花钿,竟能享受这样一番艳福。你们说是不是?”那橘衣女子捏着素纱帕子捂住嘴,吃吃地笑起来。“兰儿妹妹可是在演习到时如何在郎君面前舞蹈好投怀送抱?难怪一直藏拙,原来是要留给第一……”
几个围着的女子都轻笑起来,纷纷露出些鄙夷之色。只有绿装女子依然神情冷冷,只向娄兰扫了一眼,面容纹丝不动,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厌恶的意思。
橘衣女子意有未尽,挑了挑眉,这才注意到一边的顾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哟这位是……”
“长得倒有一副美人的坯子只可惜太小了,不然,妥妥要把咱们都比下去呢,”她摇了摇头,音色柔媚一如娄兰,笑得越发灿烂,“不对,好似不是咱们院的人儿,难道是前院的?兰儿妹妹的人脉果真广呀。”
顾芷几乎要被她这一番话弄得哭笑不得了,她固然不会因为被编排了一两句就自觉少了一块肉,只是无语,眼前这些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出口便是这般不堪入目,对着这帮毛丫头计较起来她都嫌丢人,然而娄兰每天还得与她们相处,此时低了气焰,按照青楼掐尖的手法,那就是失了一局,丢了面子。
顾芷也能猜得出来了。所谓一山容不得二虎,同行更是冤家,何况是“同班同届”本身资质相近、容貌风格更十分趋同的两人。自然是明里暗里较劲儿,不是你衬托了我就是我衬托了你。现在是,将来更是,两人只怕不对付的久了。
而这橘衣女子看着要比娄兰会来事些,故而才会有今天这样一出挑事。
这才想到娄兰,娄兰素来是个烈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橘衣女子话说得这样难听,这要是真闹起来,两个人只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没有必要。
正犹豫在回击与拉住娄兰之间,乍一瞥身边的娄兰,却是一副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面上毫无愤慨羞怒之色,冷静得犹如初冬檐下的冰棱,只是那浓密睫毛遮掩下的眼神,却只有在当初琼楼阁、说出“我在桃花宴上挂牌梳弄如何”之时,顾芷才在她眼底一闪而过地见过。
抬起头时,娄兰面上已带上了一丝委屈的浅笑,“连翘姐姐说什么呢,要说什么‘藏拙’,妹妹实在是不懂,姐姐可真是太折煞我了。姐姐也是知道的,上次教习将我训斥了一顿,这两日一人百般揣摩,却是惴惴不安,又不想劳动诸位姐妹时间宝贵,这才拉个前院看惯了舞的丫头来帮忙看看。再说,要说舞姿,我不过是占着个年纪小的优势,哪里比得上姐姐从十岁便来到这学艺院,从小由最好的教习教授的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