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陵将自己手中的书合起,又抽走在阿婉手间的书。
阿婉明白阿兄这是要考她,一时之间有些心虚起来。
“昨日考了你前四段,今日你便从第五段背起吧。”
这她当然记得,阿婉刚刚还有些紧张的神色和缓起来,从容地答道:“专心第五。《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
看着阿兄还算和缓的神色,阿婉便问出了她看这段时一直不懂的问题:“阿兄,为何夫可以再娶,而妇却不能再嫁呢?为何七去之条只适用于女子呢?难道男子窃盗、口舌是非多、有恶疾就不会影响到女子吗?”
虽然她自五岁开始就背《女诫》了,但是幼时只知道认真背记,到如今才细细思索起其中的深意来。
崔陵一贯淡然的表情有些裂痕,虽然在心里安慰自己,果然阿婉不是汉人,难以被教化。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呢,阿婉其实说的挺在理。
一时之间,他有些不知如何答复阿婉。
看着阿婉急于得到他的表扬亮闪闪的眸子,他有些无措,便瞥头去不看她:“这条算你过了。”
阿婉听见这话,心里装满了欢喜。每回只要阿兄这样说,其实就代表了他赞同她。
她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幸福,因为有阿兄照顾她。她也厚脸皮地觉得阿兄也应当为有她而感到幸福,还好阿兄捡回来的是她,否则这世间又有谁能听得懂他说的话,弄得明白他做的事呢?
阿婉儿时也是不懂的,阿兄只消用他的眸子不带任何情感地一瞪,她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那时的阿婉只觉得阿兄不喜欢她,每日的生活里又塞满了琵琶、秦筝、诗经。她不喜欢这些,更加难过了。久时的抑郁再加上那年冬日的寒冷,阿婉竟是生了一场大病。
尽管那场大病让她徘徊在了生死边缘,可却也让她懂得了掩藏在那淡漠外表下的真正的阿兄。
阿婉本想着就这样死去算了,反正她没有阿耶没有阿娘,捡她回来的阿兄也不喜欢她。不如下辈子再重新投个好胎吧。
可没想到每回在困倦中微微睁一回眼,都是阿兄焦急的神色。她卧床了起码十日,可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还是深夜,阿兄都会在她身侧看着她,生怕她会久烧不退。
看着这样的阿兄,她有些不舍了起来,原来阿兄只是不喜欢将情感流露于心罢了。
阿兄隐居在这伊阙山间,虽有小厮和仆妇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那她便好好活下来,好好陪伴阿兄吧。
虽然她好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眼中有其他神色的阿兄了,可自那以后,她再也不会因阿兄的冷言冷语而气结了。她乐于思索阿兄本就少的可怜的话语和神色,试图找到她以前从未发现的其中深蕴的关切之意。
“阿兄,”阿婉扯着崔陵绣着文竹的袖子,“你好久没有作画了。阿婉想着阿兄定是觉得冬日的景色太过萧条,所以才歇笔。可如今伊阙山上的花开了遍野,春光正是好的时候,阿兄不如今日出去看看?”
崔陵没有答话,只以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拿起了笔墨纸砚,走到门口时,脚步刻意地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