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征点头,想了想,轻缓地补充:“多准备一份吧。不是带了个人回来。”
管家有片刻犹豫:“您的意思是,陈小姐也一起去?”
陆远征点头,撑着沙发沿缓慢站起身:“一起吧。来都来了,毕竟是儿子最喜欢的人,带给她看看。”
——
陈安梨被陆屿修一路拉到餐厅,他去厨房嘱咐阿姨几道陈安梨爱吃的菜,便和她一起在餐厅等饭。
陈安梨没精打采地趴在餐桌上,指尖撩拨着花瓶里的花,眼神飘向陆屿修,忽然来了兴致,试探着问:“屿修,我觉得……你爸爸其实挺关心你的。”
陆屿修视线温柔地落在她脸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这是什么态度?
陈安梨蹙眉,倏地坐起来,看着他不走心都很帅的神情,撑着下巴轻叹,“我忽然觉得父母们挺奇怪的,像我妈,她总把爱我为了我挂在嘴边,却从来不在意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爸爸看起来对你关系不多,却总是在你的问题上让步呢。”
没有完美的人。
也许就注定了不会有完美的父母。
陈安梨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家里了,而那边也鲜少联系她。
似乎自从她表露自己没有和学长在一起后,就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冷战。
谁也不肯妥协,居然也能撑这么久。
陆屿修视线眯了眯,看着她脸上乍现的落寞,低沉着嗓音开了口,语气认真地不像样:“我们不会是他们这样的。”
“嗯?”陈安梨刚刚回神,没懂他这突然的一句。
“以后我们有了小孩,一定不是这样的父母。”他的眼底仿佛有星辰万千,看着陈安梨,仿佛永恒的承诺,“我一定会对你们很好很好,不会轻易离开。如果你不喜欢小孩,那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我永远陪着你。”
太过深情的话,太过轻易地出口,像是一顿稀疏平常的午餐,陈安梨一怔,心跳却忽然漏跳了一拍。
她一直没有敢细想关于和陆屿修的以后。
只知道现在她喜欢他,趁着年轻,哪怕没有结果也想一起度过一些年岁。
但是现在,被他不断提及永远,陈安梨忽然就想贪婪地想一下,永远是不是也是可以奢侈地想一下的?
陈安梨眼底缓缓积聚起泪光,她偏头躲开,刚好阿姨端着菜和面上来。
面前被面的清香和热气笼罩,陈安梨看着都是自己喜欢的菜,刚刚收敛的泪意很快又弥漫出来。
她道了谢,低下头去夹了一筷子面吃,遮掩自己此刻太过动情的慌乱。
陆屿修看着她略显紧张无措的模样,目光更加幽深,带了点铺垫过后的狡黠:“安梨。”
他喊她,蓦地问道:“你真的没想过对我负责?”
“咳……咳咳咳咳……”
陈安梨怔了一瞬,感动被驱散,终于如愿呛到。
她咳得眼睛红红的,泪花闪烁,幽怨又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屿修:“怎么连你也乱问这种问题……”
“看你紧张,逗你。”陆屿修轻笑了一下,颊边的梨涡乍现。他抬手摸了摸陈安梨的发,道歉,“抱歉,呛到了?”
陈安梨垂下头去,搅动了一下碗里的面,瘦了许多的脸颊在热气氤氲中若隐若现。
她吸了吸鼻子,带了点鼻音,忽然低低地开口:“我又没说我不会负责。”
像是自语。
陆屿修激动的手一顿,很快继续轻抚着,很轻柔地接道:“我听到了。安梨,你要说话算数。”
陈安梨埋头吃面,耳根泛红,在他注意下小幅度点了点头。
“我记得啦。”
——
陆屿修的母亲葬在与别墅相隔不算太远的另一个山头的公墓区。
地理位置很好,鲜少杂声和打扰,是很多富人和有名望的人安葬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山上自然生长了许多木兰花,后来被开发成规整的园区,到了季节,漫山遍野都是清浅的香气和素净的花色。
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风景。
扫墓那天,陈安梨跟着全家人起得很早。
她特意找了一身深色朴素的衣服穿,又把头发利落地扎了马尾出来,没化妆,就跟着陆屿修出了门。
陆远征已经等在车上,他只从后视镜瞥一眼陈安梨和陆屿修,很快就安静地移开了眼眸。
司机很快把车开了出去。
车内气氛沉闷异常,隐隐可以闻到木兰花的香气。
陈安梨嗅到,心里蓦地一暖。
她也从小喜欢木兰花,这个季节木兰应该没开,看来,陆远征是真的对陆屿修的母亲用情其深。
所以可以记她的喜好许多年,每每还想着给她带去最喜欢的东西。哪怕是不应季的花香和风景。
陆屿修也沉默异常。
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衬得皮肤白皙异常,棱角分明的脸看着前方,眼神却像是陷入回忆一样,没有聚焦。
陆屿修每年都会陪着陆远征在忌日这天去山上看看她。
每次,他从不说任何话,除了被陆远征逼着叫一声“妈妈”,大多数时间,就是陆远征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自言自语,或者长久沉默。
他说不上来自己对于这个母亲是怎样的感情。
她赋予了他这一生都根植于骨血的洁癖和孤僻的性格,让他在自我逼迫中长久地处于孤独;但是她也让他伴着木兰的香气长大,这是他生命中出血之外记忆最深刻的味道。
很淡,却很难忘。
也是这味道让他瞬间在陈安梨的帐篷里找到了安全感。
独属于他的安全感。也成了他记住她的标志。
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和别人隔绝了,不会有更深的碰触和关系。
和父母尚且缘浅,更何况是他人。
但是陈安梨出现了。
就是有这样说不清的事,如今坐在车里,他竟然有些甜蜜而紧张地想着,要如何把陈安梨介绍给自己的母亲。
告诉她,这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是他存在的意义和追寻,也是他这一生的守望。
知道吗?你们身上有同样的木兰香。
陆屿修想,这样说也不错。
车子平稳的行驶着,终于开始缓慢沿着山路爬坡。
陈安梨看着陆屿修渐渐平静下来的眼眸,手轻轻搭在他手上,安慰一样地虚握着,很快被他反握住,捏在手心里。
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车人下车。
管家从后面的车取出花束来,一束束递到陆远征和陆屿修怀中,还给陈安梨也递了一束。
陈安梨道了谢,忐忑地接过,有些受宠若惊的看向陆远征。
陆远征神色淡然,移开目光,迈开步子的瞬间,淡淡的嘱咐:“进去吧。”
陈安梨设想过无数次陆屿修的母亲的模样。
她想,陆屿修生得这样好看,而且能让陆远征这样的人迷恋这几十年的人,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站到墓前的时候,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陈安梨有片刻愕然。
她以为陆屿修的母亲会是温婉型的,大气的美;亦或者是严苛的,张扬的美。
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
少女的头发有些短,只到下巴的位置,脸小而精致,眼睛里仿若星辰万千,笑着的模样,自由而不受拘束,像是风本身。
陆远征温柔而小心翼翼地弯身下去,把花束认真地摆在墓碑前面,认真地拿手擦拭着上面的细微灰尘。
像是背着她的也看到了陈安梨的目光,他低沉着嗓音淡淡开口:“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那个时候我们刚认识。照片是我拍的,她很喜欢,墓碑上就让用这张。”
陈安梨轻缓的呼吸着,不敢打扰,只有点头,也不知道陆远征看不到,能不能感受到。
抬头,陈安梨看到了上面的名字“舜汐”。
宛若潮汐,转瞬即逝。
这样如风般来去自如的自由的感觉。
张了张口,陈安梨想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
忽然觉得她之前作出的所有才是她的风格。也无可指责。
舜汐,像是乱入人间的清风。
她只是找到自己的出口,回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了而已。
陆远征仰头凝望着照片上永远定格在时间海洋里的少女的容颜,这一刻,他似乎卸下了所有强大和防备,只是一个无法凝望到自己爱人的男人而已。
“我带儿子来看你了。你看看,他是不是又长高了?”
陈安梨有片刻鼻酸。
在她和世人的眼里,以为陆远征这样的人没有情。
陆远征停了停,仔仔细细把面前能看到的区域都擦拭干净,缓缓起身:“我也老了。你一直都没变。”
“带了你喜欢的木兰,从别处运来的。你走的时候,园子里的木兰像现在一样,还没来得及开。”
陆屿修和陈安梨站在身后,静静听,好像这一刻时间静止了一般。
等了等,似乎陆远征满足于这片刻的安宁和独处。
他轻轻吐露一口气,很快转身,把前面的位置让出来。
陆屿修自动走了过去。
他倾身把花摆到旁边,停了一下,回头看陈安梨。
陈安梨怔了一下,走过去一些,双手把花递了过去。
陆屿修顺着把三束花摆在一起,很特别的造型,却不乱不浮夸,陈安梨直起身,刚要退回去,忽然被陆屿修拉住了手。
她侧目看陆屿修,刚好看到他幽深的眼底,有光一闪而过。
“妈。”
这是陈安梨第一次听陆屿修喊这个称呼。
在她的人生里,这是一件太稀疏平常的事,嬉笑怒骂,都会带出的字眼。在他这里却像是一生参不透的奢望。
“我来看你了。”陆屿修的视线凝望着前面的照片,“这些年来,我渴望摆脱你留给我的洁癖和恐惧,却又不得不活在这阴影下。我以前,心里对你没少怨恨,不过,以后不会更有了。”
陈安梨感受到陆屿修抓着自己的手收紧,带着坚定和怜惜:“我好了。你没等到的痊愈,我等到了。”
陆屿修低沉的声音明明是在淡淡的自述这件事,陈安梨却觉得他像是在心底里演练了千百遍,终于有一天说出这句话时的沉重和激动交织,反而只能平静。
唯有平静。
“这是安梨。她是我的女朋友,以后会是我的妻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珍视的人。”陆屿修侧目看一眼陈安梨,薄唇轻轻弯了弯,带着难得的释怀,“之前对你只有怨恨,但是这次,谢谢你,让我有幸遇到她。”
久久无法从这段话中回神。
陈安梨觉得自己好像被陆屿修整个控制了心神,不然,为什么只是对上他的眼睛,听到他的声音,都能让她这样心跳不止,沉溺其中。
陆远征在身后低沉地咳了咳,终于让陈安梨回神。
她有些紧张地回头看陆远征一眼。
陆远征有些不满地看她:“我让你来,不是当摆设的。你没什么话要对我妻子讲?”
像是被人拎了后颈的猫,陈安梨倏地回身,视线对上笑着的少女,注意她颊侧也有一对浅浅的梨涡,似曾相识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喊人:“阿姨,我叫陈安梨。很荣幸能见到您。”
紧张到有些词穷,陈安梨的手还被陆屿修捉着,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谢谢您生下屿修这么优秀又帅气的人,他现在可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呢。”
太过不严肃的话,陈安梨仿佛都听到身后的陆远征倒抽凉气的声音,她一怔,不敢再乱说。
等了等,感受到陆屿修手心的温度和视线的炽热,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您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屿修,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这样一个热爱自由的女人,干净得不愿沾染世间一点尘土。自由无扰,这也许才是她对自己孩子的希望吧。
扫完墓,车子一路顺着山路开下来。
陆远征和他们分开车坐。
陈安梨紧张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时时刻刻待在陆远征身边,精神压力真的太大了。
恐怕也只有陆屿修母子这种天生自带气场的人才受得了吧。
半途中,陆远征接了通电话,忽然打了转向灯,换了方向。
陆屿修他们这辆车紧随其后,也转了方向,没有回陆家别墅,反而是往市中心开去。
陈安梨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刚好从她的大学校门面前开过去。
她激动片刻,猛地回头看渐行渐远的学校大门,激动得指给陆屿修看,有些语无伦次:“那个,那个那个,你快看!我们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