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博忧心忡忡地看了眼陈月洲,欲言又止,过了会儿点了下头:“那好吧,我再等等。”

“爸,要不然你先睡觉吧,他让我出去接他,可能暂时有点事,但是听他的语气不是什么大事。”陈月洲说着指了指玄关处的雨伞,示意想要借用一下。

端琰这个点不回来,十有八九是出了什么事,与其在家里等得内心发慌,不如出去找找看。

“这也算是半个你家,伞你想拿就拿上,不用咨询我。”吕博神色复杂地的看了眼陈月洲,很显然,他觉得陈月洲只是在安慰他,可是眼下除了相信陈月洲之外他又无计可施,只能点头,“这么晚了,你出门没事吗?那小子都不知道担心你吗?”

陈月洲笑着应着:“这里是可是六七河畔附近,北川的繁华中心,出门怎么会有事呢?我等下叫个车,爸你就放心吧。”

“那……”吕博想了想,转身回了房间取了一件薄卫衣出来交给陈月洲,“这是小琰的,我觉得就这件你穿上的话大小自然些,外面雨大,气温降了,别凉着了。”

“好。”陈月洲点着头接下衣服,“等明早回来了,一定好好说他,让他按时吃饭……”

说话间,陈月洲就要出门,可就在这时,吕博的手机响了起来。

吕博匆忙转身捞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一怔:一个没见过的陌生号码。

陈月洲闻声,下意识停下脚步,想看看是谁打来的。

电话接听后,吕博沉默地听着对面的发言。

夜里的世界很安静,无人发言的客厅更是安静到连玄关处钟表秒表行走的声音都能听清。

电话那头似乎是个男人,声音低沉,语气平稳,一直在说着些什么。

陈月洲听不清对方具体的发言内容,可是他知道,对方一定说了些了不得东西。

因为这通发言,吕博瞬间跌坐在地上,原本慌张不安却硬生生撑着的面容在这一瞬间溃不成军,手机也滑落在了地板上。

“爸!”陈月洲慌忙丢了雨伞上前扶住吕博,“爸你没事吧?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吕博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任凭陈月洲怎么拖拉都站不起来。

吕博的身高和端琰相差无几,身型又比端琰宽,倒在地上宛若一堆庞然大物,陈月洲使出了吃奶得劲都拖不动对方半分。

不得已,陈月洲只能在吕博身旁坐下,开口询问:“爸,到底怎么了……”

吕博呆滞地看着地板,视线黯淡无光,许久后,仿佛自言自语般道:“这也算是……报应吧……报应……”

陈月洲:“什么?”

吕博伸出双手,颤抖地撑在地面上,状似要起身。

陈月洲见状慌忙起身扶他,两人努力了好一会儿,吕博这才颤巍巍地站稳,缓缓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双腿叉开,双臂搭在大腿上,双手撑着面颊,神色委顿又倦怠。

陈月洲见吕博这样,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出门,就在一旁的贵妃椅上坐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吕博。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吕博终于抬起了头,长出一口气,低沉着声音道:“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在卧室里,床头柜左边的抽屉里,有个墨绿色的皮夹子,帮我拿来,行吗?”

“哦……”陈月洲忙起身来到主卧,迅速找到了吕博说的皮夹子拿到客厅交给对方。

接过皮夹,吕博抖着手拉开拉链,取出一张蓝色的银行卡和一份纸质合同,沉默地看了两眼,抬手交给陈月洲:“这个,如果你明天见到了小琰,交给他,让他省着花,别弄丢了。”

“哦……”陈月洲一脸懵地抬手接过两样东西,放进了自己的手提包里。

“还有这个……”吕博取出另一张银行卡,“这个……你拿着吧。”

“唉?”陈月洲一怔,“什么?”

“拿着吧,你们才结婚,以后需要钱的时间很多,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是你的丈夫,你们的日子还得继续过,对吗?”吕博看着陈月洲问。

“……”陈月洲沉默地接过银行卡,神色深沉了许多。

很明显,吕博的话中有话。

他真的很想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每当抬眼看到吕博那黯淡无光的双眸时,他总觉得再多问一句这个男人可能就会昏厥过去,于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问你个问题,行吗?”就在这时,吕博又道。

“嗯……”陈月洲轻轻点点头。

“你……害怕失明吗?”

“……”陈月洲闻声看向吕博。

“如果是你,我说如果的话……”吕博道,“如果你是父母,生下一个身体可能存在缺陷、一生都可能会出现各种并发症,才出生没多久就出现了视力严重衰退这样严重并发症……这样一个孩子,你会放弃他吗?”

陈月洲想了想,自己可是连好端端的亲女儿都会抛弃的人,这个问题不用考虑就能给答案:会。

不过,吕博肯定不是为了听自己答案才这么问的,所以陈月洲没说话。

“我没放弃……因为那是我的孩子……”吕博道,“因为看到那个孩子分明就是个活生生的人……看到他明明会眨眼……会动……会咿咿呀呀说话……我做不到……”

他道:“做不到就这么放弃了……那么小的孩子即使还小……可是他也有感情啊……”

吕博说着说着,渐渐红了双眼:“因为没办法放弃……所以想让那个孩子……过得更好……”

吕博从夹子中取出一张照片,一边看着,一边摩挲上面的图案:“孩子的世界没有光明的时候……我想成为他的眼……他的世界拥有光明的时候……我又害怕他以后会再度失去光明……他外公的死因……他表小姨的死因……他表小姨父母的死因……都让我感觉到害怕……太害怕了……

所以,想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看到别人有的东西都想给他……能保护他的所有东西都给他……

希望他活得幸福快乐没有烦恼……像别的孩子那样……

因为害怕他害怕……所以什么都不想告诉他……因为害怕他有负罪感……所以什么都由我们来抗……因为害怕他会自责……所以所有苦水我们咽了……

可是……到头来……却发现依旧什么都做不到……我们依旧保护不了他……依旧会被他记恨……”

吕博说着,滚烫的泪涌出眼眶,落在手中的照片上,他说着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住脸颊失声痛哭了起来。

陈月洲知道吕博指的是端琰,可是他不明白吕博突然如此失控的原因是什么,只知道或许和端琰所谓的“事情”有关,他只得象征性地伸手拍了拍吕博的肩膀以示安慰:“爸……突然的这是怎么了……小琰可没有记恨你们……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着急让我回来陪你啊?”

吕博闭眼,满脸疲倦和绝望,许久后,像是从失控中缓了过来,他长出一口气道:“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我不耽误你了,去找小琰吧。”

“可是……”陈月洲没动,他看着吕博,仍有几分顾虑。

“走吧。”吕博见状,伸出手臂,轻轻落在陈月洲头顶,揉了揉他柔软的发,“好孩子,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事的,小琰比我更需要你,对吧?”

陈月洲见状,也不再说话,他起身拿起自己的背包,扣上了外套的扣子,拿起地上的雨伞,临出门前,吕博叫住他道:“小洲。”

第一次被自己的公公叫小名,陈月洲轻轻回过头。

“以后好好过日子。”吕博道。

“……”陈月洲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眼神,他没有回答,沉默地关上大门离开房间,迈着大步向外走去。

深夜万籁俱寂,暴雨初歇,空气中充满了泥土和草籽的腥味,花丛处不断传来蛐蛐的叫声,仿佛刚刚的狂风暴雨闪电滚雷都是假象,整个世界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小雨的洗礼,此时此刻安静而又美好。

陈月洲慢慢地向前走着,临出小区门前,回头看了眼端琰家的方向,思考片刻,拦下一辆出租离开。

他先是回了九九庄园西,在确定端琰没有回过家后,又来到了市局,给之前留过电话的几个小警察发了微信,确定了端琰也没来过工作单位,之后他又去了家附近的一些通宵营业的店铺,也没有发现端琰的身影。

一番折腾下来,等陈月洲站在人行道上思考接下来该去哪儿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清晨要来临了,与此同时,手机响了起来。

拿起一看,是端琰来电。

陈月洲顿时有些气愤地摁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去哪儿鬼混了,对面先响起女子焦急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端琰的熟人吗?我看到电话联系和你是最多的……”

“什么情况?”陈月洲顿时皱眉。

“是这样的,半个小时前,晨练的人发现了有人倒在公园里,于是打120将他送来了我们医院,我们在他的证件中发现他有警官证,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解锁了他的手机想要联……”

“我是他的妻子。”陈月洲已经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立刻打断道,“你们是哪家医院?”

“第三……”

二十分钟后,陈月洲打车来到了急诊护士所说的北川市第三人民医院,三步并两步冲入急诊病区,在最里面的病床前找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端琰。

他全身都湿透了,脸色铁青,嘴唇没有一点颜色,脖子上乃至敞开的衣领下方的锁骨、胸膛上是密密麻麻的红疹,他整个人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仿佛生命被从躯体中抽离了一般。

陈月洲顿时感觉大脑“嗡”的一声,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很少有因为谁受伤而产生过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他觉得心脏瞬间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揪住,呼吸时候空气中的氧气也仿佛被人攫夺。

一旁的护士见这边病床有家属出现,忙凑了过来:“你好,你是刚才联系的端琰的妻子吗?我是……”

“他为什么昏厥?”陈月洲根本没空听护士的废话,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说话语气,他厉声打断道,“出车祸了?病例在哪里?诊断报告在哪里?”

“不是车祸,是过敏。”见陈月洲没耐心,护士也没什么耐心了,她直话直说,“检查结果是过敏和受凉发热导致休克,因为他是警察,我们提前给他做完了所有诊疗,旁边就是费用单子,麻烦你补一下费用。”

“过敏?发热?”陈月洲一脸不可置信,他抓过一旁的诊疗单,发现还真是发烧发热和过敏,顿时觉得更奇怪了。

回想起端琰从接到电话就突然严肃的神情、昨晚莫名其妙的夜不归宿夜以及吕博昨晚奇奇怪怪的表现,他拿过桌上端琰的手机,抓起端琰的手挨个试了指纹验证,最终靠右手小拇指解锁了手机。

手机一揭开他便注意到,端琰总共有六十多条未读微信,来自至少三四十个人。

陈月洲本能地解锁微信界面,一条条向下翻着。

端琰似乎昨晚一直在找有用的关系户寻求办什么事,这些人的备注不是这个区局就是那个辖区派出所的,还有几个是北川市几所看守所和南都市监狱的。

他一条一条看、一条条翻着,期间因为护士的催促,还去替端琰缴纳了各项费用。

由于手头上没有多余的钱,不清楚端琰其他银行卡的密码是多少,也不清楚吕博给的这张卡的密码到底是多少,陈月洲在内心挣扎了片刻后,难得掏出了自己用来续命的那张银行卡,替端琰垫付了医疗费。

等交完费、取完药、并在护士的引导下安排端琰转去了住院部的病房时,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于是,陈月洲叫了份外卖,端着饭碗坐在端琰床前,一边吃饭一边继续翻着端琰的手机。

直到有人打开前方的电视机,电视中播起了一则午间新闻——

[于昨日清晨六点半被批准逮捕的北川市六七区北川国际中学正选区教务主任、北川市教育局委员及北川市人民代表大会委员端溪于今晨五点四十五分在东宁区看守所中服毒自杀身亡,并于今晨六点半在东宁区看守所附近的一家宾馆里发现了其丈夫的尸体,目前案件已被高度重视调查……]

正打算将年糕塞入口中的陈月洲瞬间睁大了眼睛,蓦然看上病床上还处于昏厥状态的端琰,大脑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

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公信力【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但是我真的不是找借口【拍胸膛】99我这些天吵架后虽然没法写文,但是可是准备了4w字的题外话【疯狂拍胸膛】因为这段剧情比较紧张,所以不贴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