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梁家大门,梁米薇的精神状态才缓了过来。
陈月洲瞧着她:“你不是说分多少要多少吗?刚才怎么二话不说就躺下了?”
梁米薇一听,瞪了眼陈月洲:“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每次一紧张,第一反应就是坐在地上大哭!我从小都是这样子的!女孩子家不都这样吗?”
陈月洲:“……我觉得梁瞳不太可能是这样。”
梁米薇一听这个名字,顿时露出不屑的目光:“她?她一看就是没有男人,你不觉得她都变态了吗?这种人我见多了,要么婚后好多年生不下孩子,要么婚姻不幸,因为男人觉得她太强势没什么可爱的地方。”
陈月洲:“……”
她没可爱的地方,你倒是有了?
也许是听习惯了梁米薇这种见不得女人好、看到漂亮男人就啥都好的性格,陈月洲有点习惯了,也不气不恼。
就在这时,梁帆的车从后面追了过来,他拉下副驾驶的窗户:“我送你们回去,顺便吃个午饭。”
“嗯。”陈月洲应。
上了车,梁帆回头扫了眼陈月洲,发现他嘴巴有点干,递给陈月洲一矿泉水:“喝吧,口渴很久了吧。”
“还好,谢了。”陈月洲接过水就喝了起来。
梁帆顺便也递给梁米薇一瓶,梁米薇接过看了一眼,又送了回去:“算了,不喝。”
“怎么了?”梁帆问。
“我不喝百岁山的水,你不觉得这个水口感很涩吗?”梁米薇问。
“是吗?”陈月洲看了看手中的瓶子,仔细想了想,“这么说来,农夫山泉的水的确比较甘一点。”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饭店外。
服务员带三人来到了包厢,先上了五个凉菜:蓝莓山药、酱牛肉、爽口酸秋葵、芥末苦菊和手撕杏鲍菇。
陈月洲夹了块秋葵入口,发现调制得极佳,比察登科的料理还要厉害很多。
他正打算夹第二块,吃了一口秋葵的梁米薇忽然道:“这个秋葵不行,不脆了,质量一般。”
陈月洲一听,想了想,秋葵是热带和亚热带食物,梁米薇是广东长大了,可能她吃得比较多吧,所以对口感比较挑剔。
不过,其实就算口感不足,但味道已经非常厉害了。
别人请客这么说话,她到底是ky还是有恶意?
算了,不想把别人当坏人,就当她是ky吧……
然而,之后的半个小时内,梁米薇连续对六道菜的不满,让陈月洲终于意识到:这厮不是ky也不是恶意,这厮就是在单纯的没事找事!
只见梁米薇放下筷子叹气:“唉,这个也不行……”
这时,梁帆出去接电话,陈月洲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梁米薇的胳膊低声道:“你安分一点行不行?”
“我怎么了?”梁米薇放下筷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陈月洲。
“这里饭菜哪里不和你胃口了?这比察登科做的还好吃!你总找茬做什么?”
“谁说我找茬了?”梁米薇陡然拔高音量,“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不好吃就是不好吃,我为什么要装着好吃呢?”
“你平时吃的饭就很好吃了吗?”
“我平时吃的是饭店的饭吗?既然来饭店为什么我不能选择好吃的?”
“人家请你你还这么多事?”
“请我吃难吃的东西我还不能抱怨了——?”梁米薇最后的话语咆哮了出来。
“你小声一点行不行?”陈月洲问,“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高声说话,像你以前那样小声说话不行吗?”
“我为什么要小声说话?”梁米薇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反而声音来越来越高,“我为了登科在婆婆面前忍受羞辱,怎么,我现在还要在你面前低三下四的吗?”
陈月洲:“这虽然是包间,但不是房间,外面说什么还是能听到一些的,我是让你注意公共场合的素养。”
“我素养怎么了?”梁米薇这下彻底恼了,一摔筷子指着陈月洲道,“我就是要大声说话怎么了?不好吃我就是要说出来怎么了?”
陈月洲:“……”
特别想打人,这个女人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一巴掌下去绝对让她跪下。
可是,不能打,打了任务可能就要凉了,妈的……
就在这时,梁帆推开门:“不好意思,这边找陈月洲有点事。”
“知道了。”陈月洲立刻灰溜溜地离开。
出了酒店,梁帆将陈月洲带到酒店中庭的小花园,将一个纸袋给他:“你让端琰托我买的东西,给。”
“谢了。”陈月洲将袋子装进口袋里,正打算回去,梁帆拉住了他。
“聊聊吧,你还想回去被她骂吗?她冷静一下,你也冷静一下。”梁帆指了指一旁的长椅。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梁帆笑着望天:“其实你没必要怼她,你看我从一开始她说什么我都是笑笑,我是做服务行业的,这样的人见多了,没必要怼,为什么给自己惹事?”
“我只是觉得很丢人。”陈月洲道。“我大概知道她想证明什么,但是她越是这么做,我越是觉得丢人。”
“她不就是女孩子常见的公主病吗?”梁帆笑笑,“你是不知道,做旅游行业,这公主病和王子病太多了……”
“公主病?”陈月洲苦笑,“一个一生那么惨的人,上天哪儿给她机会得公主病?”
说到这里,陈月洲像是有些恍然大悟般道:“我以前总在想,为什么有些女人明明以前在自己家乡的时候,又是吃窝窝头、又是被欺负、又是不受爹妈待见、又是没钱交学费……等到了北川上大学,忽然有一天就得了公主病?”
梁帆:“为什么?”
陈月洲道:“现在想来,就像我刚才说的,大家总认为‘贫穷命苦的人哪有资本公主病’、‘精贵着养起来的女孩就算坚强也都很娇贵’……在这个众人还信奉‘女孩一定要富养’、“穷养的女孩很可怜”的时代里,又有几个女孩愿意在不想出丑的人面前承认自己是穷养大的?既然到了新的环境里,那为何不将遍体鳞伤的自己伪装起来?她们害怕被人看扁、也害怕被对象轻视……于是,很多人认为自己娇气就能显得自己很金贵。可是实际上她们并不知道金贵是从小培养的一种气质,而不是后天作出来的’……”
陈月洲叹气:“所以,现在想来梁米薇其实可能只是觉得你是梁家人,刚才在梁家聚会上那样受鄙视,如今既然单独聚餐,想在你面前显得自己也并不是过得不如你们梁家人,她也是富养长大的……本来是为了维护自尊心,结果外人眼里看起来丝毫没有自尊心还很多事……”
梁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继续梁米薇的这个话题。
他思考了一会儿道:“我一开始做旅行行业的时候,是打算做普通的团旅的,但是跟着有经验的前辈做了几单后,我发现我不太习惯,知道为什么吗?”
陈月洲摇了摇头。
“小时候,我爸妈告诉我:无论贫穷、富有、幼小、老去、生病或者健康,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保持一个本性。”梁帆道,“那就是过得特别好的时候,别让自己浮起来,免得过得差的时候人飘在空中落不下去,日子更难熬;过得不好的时候,别人自己堕落下去,因为心境不能贫穷,心境一旦贫穷了,人就会变得很丑陋。”
他道:“我妈说,她以前在日本上学的时候,有一对老夫妻,是修拉链的,很贫穷,每天吃的都是最最便宜的小鱼罐头拌米饭……啊,那种很低廉小鱼罐头在日本那边价格和我们的咸菜差不多,鱼之国嘛,水产品便宜。”
陈月洲:“我不是文盲……”
梁帆接着道:“他们都不敢吃什么水果蔬菜,但是,他们出门见人的时候,会穿一身洗得很干净、熨烫很整齐的衬衣,梳很干净利落的头发,穿擦得干干净净的鞋子,洗干净自己让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
梁帆道:“我妈把这对老夫妻的故事在回国后写进了自己的书里,却被出版社的人骂了,有人说:我们国家的农民工要怎么干净?这两个日本人他们还是不够穷!你这是在嘲讽穷人!人不富裕怎么生活优雅?
其实不是的,他们工作的时候当然不会这样,但是工作之后的生活里,他们即使贫穷,也想活得更加体面。”梁帆道,“贫穷会限制我身上穿着的质量,但是不会限制我穿着的干净度、整齐度、清爽度和自身的品质,没有钱买好衣服我可以拼多多九块九包邮买一件白衬衣和一条白短裤,没有熨斗可以用烫水杯代替……为什么贫穷就不能活得简简单单的体面呢?”
陈月洲:“……”
“可是做了旅游行业,接触很多很多人后,我发现,无数人,就是连简单的体面都做不到。”梁帆叹气,“倚老卖老,倚小卖小,倚弱卖弱,倚穷卖穷……但凡可以拿来为自己缺乏教养的行为洗地的,都可以拿来替自己洗地,这种人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梁帆叹气:“我知道梁米薇父亲死得很早,我也知道她母亲的大概情况,我知道她的身体不够乐观,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她希望别人能看得起她……所以我从一开始我其实都不想抨击她,我不想说任何会让她更加难过的话,她一定也不想活成这样。我是学新闻学出身的,我自然知道一个人童年环境给一个人会造成毁灭性的性格打击,有的人一生都抬不起头就是因为幼年时期父母处理的不得当,但是……”
他道:“我做传播新闻学的时候接触过一个因为父亲总是酒后家暴、于是导致自己长大后喝酒也会情绪失控的男人,他意识到自己有这个问题后,他就没有结婚,他不想再去祸害一个孩子经历这样的童年。而且他每次喝酒后如果发生情绪失控,第二天他都会自残,就用酒瓶去割自己胳膊上的肉,这样的行为久了,他后来养成了一喝酒就本能感觉胳膊很痛,慢慢地他不怎么喜欢喝酒了、情绪也能控制了。”
梁帆叹:“我知道这个例子很极端,很少有人会为了和童年的烙印这么残酷地斗争。但是我以为她会更加有骨气一点,至少要斗争过,而不是自怨自艾、把自己当成悲惨电视剧的女主角去放任自己的负面情绪。”
陈月洲也叹了口气,之后两人又聊了几句,回了包间。
又吃了会儿饭,三人继续上路。
梁米薇仍然在作妖,一会儿嫌车上太热一会儿又觉得通风不好,过儿会儿,梁帆实在是烦了,开口道:“你能安分点吗?如果不是因为我跟察登科也算是个朋友,我真想把你从车上丢下去。”
梁米薇瞬间怂了,但紧接着又雄起了:“你丢我试试?我就是这样的人,女孩子家本来就金贵一点,你这么粗糙,我还不能提意见了?”
虽然说话的口吻骂骂咧咧的,可是与对陈月洲的暴躁比起来,已经算是非常温柔了。
梁米薇这个人,对待男人,那是相当好。
梁帆听到梁米薇一口一个“我们女孩子就这样”就觉得心烦,他直接转过头来问:“你配叫做女孩子吗?”
此言一出,车上的空气凝固了。
梁帆看着梁米薇,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可能在有些男人眼里,是个母的,那就是女人;可是,在我梁帆眼中,只有漂亮的女人才是女人,而你,鬼知道是什么东西?麻烦你别再以‘我们女孩子’自称了,行吗?”
梁米薇瞬间双眼通红,她气得开始踹司机的座位,梁帆一见,也火了,立刻让司机停了车,下车拉开梁米薇这一侧的车门,毫不客气道:“下去。”
“什么?”梁米薇瞪大眼睛看着梁帆。
外面虽然不是高速公路,但是两遍全是石丘和杂草,连个活人都没有。
“我让你下去。”梁帆道,“我数三声,不下去,我就把你踹下去。”
“你敢?你试试看?”梁米薇大声嚷嚷,“我要告诉我家登科!你欺负我!而且!我!我是梁家人!我要告诉梁瞳!告诉梁子淑!告诉梁子佳!告诉他们你欺负我!他们比你股份多!你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