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在导游的安排下,两人在附近一家比较有名的纳西风度假庭院落脚。
仿古的建筑,错落有致的假山和绿植,圆形的垭口,红漆木门上挂着大红灯笼,套房内是全木质的家具,梯形的房顶,一切都古色古香的。
两人的房间在二楼,陈月洲坐在露天阳台的围栏边,夜色中的庭院尽收眼底。
不过,这会儿陈月洲压根没心情看这些碧瓦朱甍,刚才这一摔,摔得他感觉自己脑浆都快飞出去了,至今脑袋还晕着呢。
丝袜扯了好长一条口子,制服上面全都是泥水,鞋子被刮花了,里面的内衣也都湿漉漉的,再看他的脑袋,亚麻色短发和泥水搅合在一起,说是屎黄色都不为过。
不过,好就好在他之前在训练的时候被端琰连续丢出去过几次,摔倒的时候长了经验,身体倒没什么问题,就是头晕。
“还疼吗?”端琰蹙眉看着陈月洲,“身上有伤口?”
“没有,就是有点晕。”陈月洲脱了高跟鞋,光着脚底板摇摇晃晃地往浴室走。
端琰上前扶陈月洲,却被陈月洲摇了摇手拒绝:“你不是有洁癖吗,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一个人比较方便。”
其实,他只是今天这一天心口感觉怪怪的,于是想一个个人静一静,梳理自己的情绪。
打开水龙头在小浴缸里坐下,陈月洲感受着头顶温热的水花落下,趴在浴缸边上发呆。
他需要端琰更喜欢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开启终极支线任务的大门。
可是,明明想思考接下来和端琰到底该怎么相处,却发现无论算计来算计去,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达成任务目标。
想要让一个人爱自己,这个目标比考研都难,人心要怎么控制?
每当希望端琰爱自己的时候,就会发现端琰比想象中还要不爱自己。
越想达成目标,就会发现自己离目标越远。
而且最可笑的是,自己还对这样的人动心。
陈月洲抬手抽了自己两个耳光,看着水面发呆。
陈月洲关门洗澡后没多久,梁帆提着一大袋子东西推门而入,一见浴室门紧闭,上前推了一把端琰,在他耳边急忙道:“伙计,你是不是回国之后学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学傻了?你媳妇受伤你抱着她去浴室啊,你还让她自己洗澡不成啊?”
“她说不用。”端琰道,“可能是觉得我进去她不自然。”
端琰掏出一支烟叼上,正准备用打火机点燃,梁帆直接从他嘴上夺了烟:“哥们,你没发烧吧?你这是谈恋爱呢,你确定里面的是你对象不是你拐骗来的?”
端琰视线一沉,有些心烦,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梁帆跟过去,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我现在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端琰?你到底怎么了?”
端琰扫了眼梁帆。
梁帆道:“我印象里的端琰,肤白貌美……哎不对,这是形容女人,唉你知道我语文不好,这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性格开朗……可是,自从你回国之后,我感觉你就和换了个人似的,阴郁、内向、心事重重……我不喜欢这样的你,怪怪的,不自在。”
“人都会变的。”端琰夺回梁帆手中的烟,划开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吐出白雾,“你也变了,油嘴滑舌。”
“我家开茶庄的,现在又拓展私家旅行社行业,我爷爷看破红尘出家了,奶奶生了三个孩子,家里七个孙子孙女都有继承权,现在我奶奶身体不行了,各个都如狼似虎,我爸妈那次爆炸事故后身体一直不好,放手了家里的生意,如果我不努力点,奶奶一死,我们什么都分不到手。”梁帆无奈地叹气,“唉,多想回到小时候啊,成绩拿个b,都能逍遥自在上好久……”
说到这里,梁帆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可是你呢?你有事业蒸蒸日上的母亲,有慈祥又不失严厉的父亲,还有厉害的表小姨……”
“我父母……现在已经不是我父母了。”端琰摇了摇头。
“啊?”梁帆一脸懵逼。
“说了你也不明白。”端琰扫了眼梁帆,“我给你说的话就我们两个知道,跟陈月洲别提。”
“我当然不会去跟你媳妇聊这些,不过……”梁帆打量着端琰,“你来之前跟我说你对象来云南有事,你陪着一起,让我帮忙安排行程,我还以为你们就算不是打算结婚也应该是热恋中,怎么,感觉你们俩……不像是一对啊?倒像是两个感情走到尽头还分居了一年的已婚夫妇来搞个离婚旅行的。”
端琰顿时白了眼梁帆。
“你真不去帮你媳妇啊?”梁帆看着端琰,“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帮你理理?”
端琰烦躁地将手中的香烟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捻碎,望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没结果。”
“没结果?怎么?是你爸妈不许?还是她爸妈不许?”梁帆双手环胸,“这年头,父母阻止根本不是个事儿啊?”
端琰垂眼,思考片刻,编了个更适合形容他和陈月洲关系的理由:“她和某个杀人犯有关系,但我们要抓那个杀人犯,我现在不清楚她到底是在包庇那个杀人犯,还是真的不知道那个杀人犯在哪儿,她总是什么都不说……为了抓住那个杀人犯,我们很可能要利用她……她会很危险,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得去做。”
梁帆:“……哇,你们警察真牛逼,谈个恋爱和拍间谍剧一样。”
端琰冷冷地瞪了梁帆一眼。
梁帆叉腰:“你想听我说实话吗?”
端琰扫了眼梁帆,示意接着说。
梁帆道:“从你话里我就听到一个内容,你俩都不信对方,她说她不知道杀人犯在哪儿你非说她包庇,你问她东西她总不说……那还谈什么啊?你俩玩狼人杀呢?都看对方是条狼准备着票对方出局啊?分手,当然就是分手了。”
端琰闻声,内心“咯噔”一声,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下。
他觉得胸口隐隐作疼,呼吸有些不通畅,但是却极力将自己的情绪压制了下来,显得依旧无恙。
梁帆看到了端琰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笑了:“是不是听到我这么说胸口特别难受?”
端琰没说话。
“人这个生物,有时候绝情的话自己讲出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别人替你讲出来立刻就心疼了。”梁帆道,“谈恋爱讲究的是情趣和心动,旅行讲究的是快乐和浪漫,你都说了,你们可能得在云南待一个月,这一个月你抓杀人犯吗?不抓!这个时候她是谁的卧底重要吗?不重要!只要没天黑,狼人和神职有区别吗?”
端琰欲言又止。
“怎么?担心什么?”梁帆顿时笑了,他使劲拍了拍端琰的后背:“我告诉你,要么是你不够喜欢她,要么就是你这是还没体验到热恋的好,等你正儿八经体验了什么叫男欢女爱如胶似漆,你就会发现这一个月对你们来说太宝贵了,你恨不得在我们这里再腻歪个一年半载的再走。”
说完他起身,指了指地上的袋子:“唉,你自己琢磨琢磨,你要的东西,还有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的东西,都给你袋子里放着呢,我回去了,你俩好好休息。”
梁帆走了,室内一片寂静。
端琰取出新的烟,划开打火机点燃,看着烟头的星星火光,视线有些飘。
这一个月到底该和陈月洲怎么相处……他没想过。
想方设法把陈月洲弄到手的时候,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得到莱安西的真相、他要从这个不自由的人生里解脱出来,他要统治陈月洲这个人。
统治即意味着对方绝对的服从,她的思想也好,行为也好,身体也好,都会被他征服,陈月洲是否同意根本不重要。
毕竟,别人在15岁那年夺走他端琰的人生时,也没有问过他是否同意。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在陈月洲揭穿高利贷的事试图反抗的时候,他应该用绝对的方式让她彻底惧怕和服从。
当一个人服从另一个人久了,就会错以为服从的这个人是全世界,甚至误以为这是爱,他需要陈月洲爱上他,这样他才能更好地使用她。
而不是对她告白,乞求获得她的原谅,以至于让她得到与他平等交谈的资格,甚至是获得恋爱关系中的主导权。
然后如今自己居然真的开始以男友身份自居,开始用男友的思维模式思考,很多原本凭压迫就可以达成的目的如今需要不断地思考怎么才能让她同意……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应该在感情上做这么多耽搁的。
他应该想亲吻陈月洲就去捏她的下巴,想跟她睡觉就去脱她的衣服,想听她说好听的话就去折磨她的自尊心……没必要考虑陈月洲的感受和意愿的。
可是,他做不到,不是因为感情深不深的问题,而是自己终究不够残忍。
他自幼在国外时,他被寄养在一对年迈的高知分子的家庭里,陪伴他长大的是梁帆和对方的一儿一女,主母教会了他坚强、自信和开朗,主父教会了温柔、细腻和体谅,五个人向来是其乐融融,而他外表硬件过关,在学校也吃得比较开;回国后,他读了北川国际,人以群分,身边都是些出身纯良又富裕的家伙,朋友之中最坏的也就是心眼比较多的赵天喻;高考结束进入警校后,因为出身,没人会刻意刁难他,朋友也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毕业后在地方公安局干了没多久他就被调去市局,虽然是刑警队,但是其实市局刑警队基本是不出任务的,大家每天都其乐融融。
从小生活在太过于和平且优越的环境里,没体验过被人欺凌的生活,没经历过太多大是大非,他可能骨子里多了一丝任性,但少了绝对的狠毒。
他能做到的最恶毒的事情,大概也就是在手足无措又大脑空白的时候,把自己不熟的人的生命置之度外。
然而,就那么一次,他的人生彻底变了。
他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他必须将赵世风绳之以法,把真相还给需要的人,才能从虚假的身份里解脱出来,拥抱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样,他所做的一切,才会变得正当化。
为此,他必须逼迫自己更警惕、更细心、更残忍……
可是,要怎么做才好……
他又要怎么处理和陈月洲现如今不上不下的关系……
端琰拉开梁帆送来的袋子,里面有云南白药喷雾,止痛喷雾,全新的女士衣物和……情趣小道具。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是一串陌生号码,来电地址是……南非。
他刚一接听,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你人在哪儿,你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把北川的所有电话都屏蔽了,如果我不是用网络电话打给你,你就永远不认我这个爸,永远不认你妈了,是吧?”
端琰皱眉,他冷冷道:“爸,结束继子关系的协议我已经写好了,就放在你书房的桌子上,你该不会没看到?”
“你小子是想逼死我们是吧?”吕父气得胸口疼。
“父子一场,谢谢爸你这些年对我的厚爱,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端琰!如果你没有林安安!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吕父终于爆发了,“是林安安给了你前半生富饶健康的生活!知恩图报你懂不懂!人家只是你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你有没有想过人家凭什么给你他孩子所拥有的一切!”
对方咆哮得太用力,端琰虽然没有开公放,可那音量基本等同于公放。
以至于凑凑合合洗完澡出来、扶着老腰只想躺在床上休息的陈月洲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