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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没特长、二没高学历、三没一技之长傍身还没生过孩子的齐巧姗,拿着曾经引以为豪的一本双非大学语言文学院本科学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于是,只能憋着一肚子委屈,在公司里埋头苦干。

为了能够照顾父亲,也为了能给腰疼的母亲分担劳累,向来五点下班就无所事事回家躺着追剧的她,七八点一下班就搭滴滴火速冲到医院,确定好父母亲的状态后,十点左右才身心俱疲地朝家走。

这么坚持了两天,她发现滴滴的费用实在是太高了,于是就改乘坐公交上班。

北川从晚五点开始到晚十点都是下班高峰期,这时候北川的交通状况,就如同十一国庆时候的外滩,人挤着人,像是挨个要跳黄浦江似的。

虽然公车上都有空调,可是人流量太大,空调压不住温度不说,密闭的空间还总有人身上有浓郁的汗臭味,刺激齐巧姗的嗅觉。

还得不断担心有小偷,齐巧珊得一边抓着栏杆一边护着背包的拉链、摇摇晃晃地用四肢和身旁的人轻微撞击……

整十一点,她终于下了公交,走在回新家的路上。

行走在宽阔的马路上,感受热风一浪一浪地吹过,抬头看着行道树郁郁葱葱的树叶随风摇曳发出“刷刷”的声音,远处是高耸入云的大厦被霓虹灯所点缀,反射在眼底的光泽化为光圈在视线中晕染成一片光亮,无声的孤寂感在心头蔓延开来。

齐巧姗的影子一遍一遍被行道灯拉长、缩短、拉长、缩短……直到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擦肩而过的小情侣。

“宝宝今天晚上吃什么?老公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们去吃烤串吧!”

“走走走……”

“……”

望着渐远的情侣,齐巧珊默默地抓紧背包。

为什么以前下班的时候,对身边同事被老公接送这回事视而不见呢?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一个人已经过得像条狗,生了孩子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以前察觉不到,成年人的生活原来这般苦涩呢?

她低头看着这些天兢兢业业工作以至于磨出了茧子的十指,然后仰头看着天空,泪水浸湿了眼眶。

可能……可能是因为……以前的她不屑于这些东西。

她还像个孩子一样,在一个“家长”给她打好关系的地方工作,赚的钱全都是她的零花钱,没人让她承担她自己吃喝拉撒之外的消费,于是,即使是4000元的薪水,对她来说也足矣;

她还像个孩子一样,对那些有“家长”接送的同班同学非常不屑一顾,因为她知道,她的家长比其他同学的家长都强,不过是有点忙,到了该出现的时候,一定会风风光光接自己回家;

她还像个孩子一样,对未来从未有过担忧和忌惮,因为她的“家长”已经替她在构想未来如何生活、如何消费、该去哪儿上学、要做什么事……

“家长”对她的要求就像小时候那样:“只要你好好学习就行,剩下的别操心”变成“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就行,剩下的别操心”。

她看似挣了够自己消费的薪水,看似完成了成年人的独立,看似已经独挡一面……可是她的行为还是个孩子,还是个把“我只要考试考过了我就万事大吉”当生活任务标准的孩子。

成年人的生活,从来没有优秀的标准,也不存在做好一件事就万事大吉,只有无数个会让人生的路越来越狭窄的选择。

好一会儿后,齐巧姗终于回到家,她用钥匙开门,打开玄关灯的那一刹那,印入眼帘的是空旷的客厅。

她明明已经花了很多很多钱去布置这个家了,可是这里还是空荡荡的,仿佛怎么填都填不满。

不完整的装潢内饰、潦草的布置结构、没有一人的房间、毫无烟火气息的家……仿佛一切都是凑凑合合的,就像她这些日子凑凑合合的人生。

她忽然就想起了大学住宿和实习租房子时候的日子。

每天回到宿舍和出租屋,她就是这样的感觉。

吃饭是随随便便在吃,即使伙食是精心选过的,可是总觉得吃不出幸福的滋味,总感觉是为了吃饱不饿肚子才进食;

住宿是随随便便在住,即使床单和枕头是精心选过的,可躺在床上就是毫无幸福感可言,总感觉是为了有地方睡才躺在这张床上;

即使书桌和衣柜都是精心装饰过的,明明用起来也很顺手,但就是感觉无法把所有宝贵的衣服和配件就这么塞进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寻找到栖息感和宁静感,总觉得在这里的日子只是“活着”,而不是“生活”。

这一瞬间,她忽然就理解了老人常说的归属感。

中国有着关于“家”非常深厚的文化渊源,安身立命,在某处安下身来,精神有所寄托。

高一政治书本上前几页有个一句话的考试重点:文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

这句话她觉得说得特别好,国人大多打小都是听着此类的话长大的,难免骨子里根深蒂固被植入了这样的观念。

在新家这里的环境生活,即使她忙碌了一天疲惫不堪,整个人变得无比恬静,但是内心却依然无法安静下来,因为缺乏归属感。

齐巧姗慢慢蹲在地上,抱住脑袋,终于忍受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她想回家。

特别想。

她再也不要在北川生活下去了。

于是,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立刻给领导发短信请了一天假,定了隔天一早的机票,清晨六点,在没有通知父母的情况下,坐上了回家的飞机。

临近中午的时候,飞机落地,她搭了大巴来到市区。

阔别数年,她也像个初来驾到的外地人一样,买了正宗的肉夹馍,吃了碗麻酱凉皮,手上拿着烤羊肉串,搭公车去了满载她儿时回忆的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

学校已经没了她回忆中的模样,老旧的校区在不断的翻新中变得越来越现代化。

一切都变得太快,除了特地为了给游客观看的古建筑景点还仿佛保留着以前的模样之外,一切都变得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她漫步在曾经走了二十年的上学路上,记忆中的轮廓还在,可实际的景象却早已变迁。

看着已经被砖瓦翻新过的建筑和早已不熟悉的门店,怀念和落寞的双重滋味涌上心头。

住了二十三年的小区还坐落在街角,只是大门从双开的铁门变成了电动门,满院的梧桐树被拔了个精光,空着的地面被划分成井然有序的停车场。

走进自家单元楼,她发现楼内也被重新粉刷了。

她还记得小时候二楼的王奶奶总喜欢在家里烧煤炉子,小区的管理找过很多次,禁止她烧炉子,可是每一次老奶奶都很理直气壮地拒绝:“我知道你们有集体供暖,可是我就是喜欢炉子烤红薯。”

于是,二楼的走廊墙壁总是被烟熏得脏兮兮的。

而现在,蜂窝煤、烟灰、脏兮兮的地面连同王奶奶她本人,什么都没有了。

那间房子里如今住着一对四五十岁的夫妇,他们有个文质彬彬的儿子,看起来在念大学的样子。

齐巧珊来到六楼自家门前,看着那熟悉的防盗门上有些生锈的门把手,眼泪忽然就断了线般地落下。

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小女孩,手上拿着五角钱买到的冰淇淋,死命摇着门铃,叽叽喳喳大嚷道:“妈妈,开门,开门啊!我要尿裤了!我要尿了啊啊啊啊!”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家里空空的,父母临走前把该处理的东西都处理了,只留下了带不走的大型家具。

可是即便如此,进门的那一瞬间,她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

这里掉了漆皮的门柜、发黄的冰箱一角、绿白相间的餐厅墙、染着油渍的抽油烟机、被她用呲水枪喷变色的卧室墙纸、老旧的双人床、笨重复古的书桌、已经落满灰尘的银灰色珍视明台灯、大红色的复古电话座机、笨重的大箱子电视机、黄色的卫生间墙砖、堆满了空花盆的阳台……这一切都那么地让她怀念。

齐巧姗回到卧室,在熟悉的小床上躺下,这么多天了,难得睡了个好觉。

隔天一早她是六点半醒来的,从床上爬起时,天已经亮了。

下楼散了个步顺便买了早饭,正好遇到爸妈的熟人王叔和吕姨,对方一见齐巧姗,顿时露出惊喜的目光:“天啊,巧姗?是巧姗吗?”

“呃……”齐巧姗点头道,“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王叔和自己父亲自小就认识,也生了个女儿,两人暗地里总是喜欢攀比。

王叔的女儿学习不行,上了个三本,二十四就和对象结了婚,不过那男的家里还不错,相貌也出挑,自己没结婚那会儿王叔天天给自己父亲明着暗着显摆,还总是拿自己迟迟不结婚说事。

结果等参加完自己婚礼的回门宴,亲眼看了凌肃越,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果然是巧姗啊!”王叔和吕姨顿时凑过来。

王叔盯着齐巧姗上上下下打量着:“不是听人家说,你对象把你爸妈接到北川去住了吗?”

“嗯……”齐巧姗含糊地答着。

“怎么?半个月前吧大概……才见你爸妈要走,你怎么就回来了?你对象呢?”吕姨问。

“就我一个人回来的,我想回来看看。”齐巧姗道。

“你怎么想回来了?北川不是特别发达吗?你们现在这群年轻人啊,不是看不上咱们西安这老城的样子吗?”王叔笑盈盈道,“巧姗啊,你在北川混得怎么样啊?有孩子了吗?”

齐巧姗没说话,她知道,王叔肯定后面还有话。

果不其然,王叔接着道:“你小薰姐一胎就生了俩胞胎,男方家一个,我们家一个,你小薰姐坐月子的时候复习公务员,生完孩子直接去考试,现在就在咱们这区上的管委会,人闲钱又多,你说啊,这年头,学历啊一本啊有那么重要吗?还是日子过得好比较重要……”

齐巧姗哼了声。

自己就是一本毕业,当年高考分数569分,高了他王叔的女儿王林薰了足足150分,这个老家伙,现在还记仇呢……

“而且我女婿啊,这孩子按道理来说家里比较好的应该没那么大上进心,可我这女婿不一样,也不甘示弱,现在调去药品管理局,你知道药品管理局也是对外接项目的,那明里暗里,真是赚钱……”王叔继续滔滔不绝,为了显得自己女婿挣钱多,真是什么都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