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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完两个小姑娘,陈月洲火速把碗里的虾滑吃干净,转头看着端琰:“跟我去个地方吧,接下来。”

端琰扫了眼陈月洲,没有作声。

离开餐厅搭乘端琰的q3,车子穿过繁华的街区,绕过老城的街道,驶入一条颇具有年代感的老旧街区时,陈语轩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这是……

回家的方向……

她一把抓住副驾陈月洲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道:“姐姐?”

“坐下。”陈月洲看了眼陈语轩,“安全带系好。”

“姐姐……”陈语轩摇了摇头,“姐姐,你……你要抛弃我吗……”

“我不会抛弃你。”陈月洲拍了拍陈语轩的手背,“但人长大了,总得面对一些事,面对之后要么继续,要么说再见。”

车子最终在那片被梧桐树遮天蔽日的老旧小区里停下。

那里的风景还和第一次去的时候一样,烟灰色的楼体,破旧的石块地面,到处摆放着不怎么新的电瓶车和自行车,树荫下坐着一群接着一群下凉唠嗑的老年人。

陈月洲下车,凭借记忆走向陈语轩家的方向,敲了敲老旧的铁制防盗门:“有人吗?”

无人回应。

陈月洲下手用力了些:“有——人——吗——?”

这时,房间内传来“叮当当”的玻璃瓶子摔倒声,有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防盗门被推开,一股酒臭味传来:“干什么你?敲你奶……”

后面的脏话还没说话,在看到靠在附近生锈的扶手围栏处的端琰时,男人后面的话被溺毙在了口中。

陈月洲:“……”

看吧,所以说搞事情的时候牵着端琰就是方便。

如果说赵可是温暖、活泼、聪明又温柔的金毛,那端琰就是横看凶、侧看凶、怎么看都凶的德牧,震慑这种欺软怕硬的老流氓,再适合不过。

“有事?”男人打了个酒嗝,之后对着内屋嚷嚷道,“来人了,你还不出来接着,让我在门外面接着?啊?”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是个女人。

记忆告诉陈月洲,这是陈语轩的母亲。

“怎么了?你们……”女人小心翼翼地应着,看到陈月洲的那一瞬间忽然道,“你不是小轩的……”

说出“小轩”二字的同时,女人的眼泪顷刻间流了下来,再也支撑不住地坐在地上。

“陈语轩,你过来。”陈月洲对着站在远处死死不肯靠近家的陈语轩招招手。

陈语轩一见,立刻摇了摇头。

陈晴在一旁陪着她,看着她脸上怯生生的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边醉酒的男人听到“陈语轩”三个字,顿时眼睛就亮了,他向外走了几步,扯着嗓子开始吆喝:“陈语轩?我艹你娘个不要脸的小兔崽子!在外面野混半年不回家!养你有个屁用!”

男人的声音很大,他一开口,小区里下棋的老头老太太的视线顿时落了过来,甚至有人走过来围观,直到——被端琰冷冷地扫了眼吓了回去。

“小兔崽子哪儿呢?哪儿呢?”男人靠近陈月洲,本能地想抬手抓人,但再看端琰,还是把手放了下去。

陈月洲顿时转头:“端队长,如果你哪天现在这行干不了了,可以去给混黑白的老大做保镖,你这相貌才华,不干这行可惜了。”

端琰扫了眼陈月洲,没说话。

听着家的方向传来男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嚷嚷,瞧着附近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陈语轩再也受不了了,推开陈晴走过去,站在楼梯口咬牙切齿道:“你有完没完!喊什么喊!”

“好你个小兔崽子……”男人说着就要抬手去打陈语轩,女人急急忙忙把男人抱住,“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别这样了,别这样了啊……”

“你放手!就是因为你生出这么个小兔崽子!你放手!”

“你别这样了啊别这样了……”

“你放手!”男人最后猛然一用力,将女人推倒在地上。

陈语轩这才看到,母亲的面容相比半年前憔悴了不少,鬓角已经全白,脸上居然还有像是被打过的痕迹……

一瞬间,她脑内充血,几乎是本能地抓住楼道的扫帚,挥起来朝男人打去——

陈月洲及时拦住了陈语轩并截住了扫帚,将她固定在原地,男人见陈语轩准备动手,顿时抄着拖鞋要打人,可刚上前一步,就被端琰捏住了手腕,一步都动弹不得。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存在悬殊的力量差距,特别是端琰这种人高马大还长期实战训练的类型,他的力量对于一般男人来说,是压迫性的强大。

天天赖在家里喝酒看电视偶尔出去做做杂工的醉汉自然不是对手。

“你干什么你,这是我家里事,管你破事,我报警信不信!”对方嚷嚷道。

端琰对对方的威胁无动于衷,而是侧头看向陈月洲,等待他的行动。

陈月洲安抚了几句陈语轩,然后道:“你不能一直逃避,陈语轩,即使再糟糕的过去,你也得面对它,然后好好和它说再见,不是吗?”

“姐姐……”陈语轩痛苦地摇了摇头。

虽然她对这样的家庭失望透了……

可是,她做不到道别啊……

正是因为做不到道别,所以才在一直逃避……

妈妈是不愿意和爸爸离婚的,而自己又不舍得妈妈……

想到这里,陈语轩看向跪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女人:“妈妈,我离开的这半年,你想过我吗?”

女人一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轩,你是我的女儿,妈妈怎么能不想你,妈妈每天晚上都梦到你,这半年都没睡好过……妈妈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可你都不接啊……”

“既然如此,妈妈,你为什么不离婚呢?”陈语轩含泪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一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你没有工作收入,我可以养你,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为什么不离婚呢?”

“孩子,婚不是说离就离……”

“那我就是说走就可以走的吗!”陈语轩顿时大怒,她喘着粗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了这个男人!为了这个居然还动手打了你的男人!你不但不离婚!你!光给我打电话!根本没有来找过我!如果不是今天我被迫回来了!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为了不跟这个男人离婚!这辈子都不会来找我了!啊?!”

陈语轩大嚷:“口口声声说爱我!想我!却一次都没有想过离婚!这块二十年里你一次都没有!这么自私就不要跟我提什么你爱我!”

“小轩!”女人看着陈语轩有些绝望道,“妈妈不是北川人,妈妈没工作,妈妈得养你,妈妈也是活在这个世上啊!小时候爸爸妈妈一吵架你就哭,你就说希望爸爸妈妈好好的,妈妈是为了你……”

“你闭嘴!你不许说你为了我!”陈语轩怒声打断女人,“没错,我小时候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不懂事,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家里人和和睦睦的,爸爸和妈妈关系好好的,看到你们吵架我就害怕,我就害怕自己变成没有人要的孩子,所以我希望你们永远在一起,可是——”

她道:“可是当我开始懂事开始,当我开始明白何为自尊的那天开始,我就告诉过你离婚吧!我说过对吧?我说过对吧!他凭什么拿你当保姆?凭什么对我们两个每天想侮辱就侮辱想骂就骂?凭什么觉得他是皇帝?凭什么?相比虚假的家庭和睦这种没有生存能力的幼儿才需要的东西,我——一个有自尊的人,更需要的是你干脆利落的离婚!哪怕你去做保姆我去放学打工!至少我——活得不憋屈!”

“小轩,我不希望你小小年纪打工啊……”

“贫穷会降低我们的生活质量,可是我们家生活质量很高吗?憋屈的内心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啊妈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这么小就这么擅长察言观色!为什么这么敏感这么神经质这么脆弱!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成为这样一个让大家觉得麻烦的人啊!”陈语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宁愿生活艰辛,也不想每天活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妈妈你为什么不懂呢……”

“小轩……小轩……不是的……”女人把头发摇得像拨浪鼓。

“别不是了,既然不是,那你现在就离婚,跟我走。”陈语轩抖着手从包里取出北医的录取通知书,“他不是看不起我吗?也不是看不起你吗?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看不起我!”

她道:“我现在是北医的学生了!北医的就业率你是知道的,北医毕业生出门就是月入上万,很快就会拿年薪说话,妈妈,你现在跟我走,我们不会贫穷,也不会挨饿,北医的奖学金很高的,只要我拿到双奖,比他薪水最高的时候还要高一倍!”

“小轩……”女人摇了摇头,“妈妈都过了大半辈子了,离什么婚啊……”

“妈!”陈语轩绝望地哭喊,“新人民广场那里再婚的中老年人多得数不胜数,人家每天过得特别开心自由,而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在一个地方憋死呢!枷锁都是自己给自己戴上的!妈妈!”

“我觉得我日子过得挺好你为什么老要让我离婚离婚离婚啊!”女人也是急了,终于咆哮了出来,“你既然觉得你受不了这个家!你也成人了你也长大了你还能养活自己了!那你走啊!反正你迟早要成家!那你现在走啊!看不惯这个家就看不惯!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干嘛来要求我那么多?”

陈语轩一怔,万万没想到会从自己的母亲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她一时间怔在原地,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久久说不出话。

大吼过后的女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女儿说了过分的话,她抹了把泪,慢慢顺着墙站起来,从兜里掏出张银行卡:“这个……”

女人将卡拿到陈语轩面前:“这是平时攒下的,我也攒了好久了,里面有八千块钱,你拿着……我也没有再多的钱了……这些……你买大学要用的东西……至于学费……”

女人转头看着男人,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陈语轩的父亲。

男人立刻道:“我凭什么给她掏钱?你看看她的样子!她把我当她爸了吗?我老了她养我吗?不养我为什么我要把我养老的钱给她?”

“可她是你孩子……”

“不要说不要说!你要给她出学费你自己出!”男人恶狠狠道,之后看向端琰,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你……你放我回屋,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