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5

一个全身缠着绷带的小女生摇摇晃晃地跑出病房,很快就受到了路人的围观。

陈月洲头还很晕,一不小心撞在了旁边长椅上的一位老太太的身上。

“要紧吗?”老人连忙扶住他。

“没……没事……”陈月洲喘着气道,“我想问一下……一个……一个瘦瘦的女生刚才走出去了……她去了哪个方向……”

“哦,是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孩子?”老人指了指楼梯间的方向,“她去了那边。”

“谢谢。”陈月洲说着就要离开,老人却拉住了他——

“不好意思,有点好奇,请问一下,这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警察呢?”

陈月洲懒得搭理老人家的八卦心,急躁地甩开老人的手臂,随口道:“既然有警察你问警察啊!”

说着,他连滚带爬朝着楼梯间跑去。

有几个病人家属见状慌忙去护士站找护士,然而等小护士匆匆跑出来时,陈月洲早已消失了踪影,那位老人也不见了踪影。

“天啊!伤成那样跑什么啊!又不是没交手术费!手术费都交了怎么还有人跑啊!”小护士慌慌张张回了护士站,焦急地翻着入院登记。

终于在联系人一栏看到了家属的电话,匆匆拨了过去——

端琰正在驾车去超市的路上,听到手机在震动,回头一看是个陌生电话,本能地摁下了蓝牙耳机的接听键。

“喂你好,请问你是陈月洲的家属吗?”小护士焦急地嚷嚷。

听到“陈月洲”三个字,端琰的神色瞬间黑了不少,他伸手准备挂电话,对面又传来小护士的声音——

“病人自己拔了留置针和氧气罩,现在人不见了!受那么重的伤还等着晚上手术,怎么就跑了呢?我们没有病人的联系方式,只有你的联系方式,你能想办法联系一下病人吗?”

端琰顿时蹙眉:“你说什么?”

“我说,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严重,怎么能说跑就跑呢?刚才走廊有人看到她连滚带爬地跑了!麻烦家属联系一下吧!她手臂不打算要了吗!这么热的天气,一身的伤口才包扎,感染了怎么办啊!”

端琰一听,顿时烦躁地撑起额头。

下一秒,他摁下挂断键,一把扯下蓝牙耳机丢在前柜上,冷冷道:“她想死就让她死吧,她想发疯就发疯吧,反正就算没了她,我还是能够将赵世风绳之以法。”

车子来到十字路口,右拐就将到达超市。

可端琰的视线却本能地落在前方的白色变道掉头图标上。

“算了,善始善终。”

说罢,他大手一把揽过方向盘调头。

……

陈月洲连滚带爬来到了楼梯间,用左臂扶着楼梯一层一层向下走。

右臂还没进行手术,目前只是被固定住而已,每用一次力,剧烈的疼痛就让他的身体一个趔趄。

“安汐羊——!”

他大吼一声,然后不可自控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身体的震颤让他再也站不住,跪坐在楼梯间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走在前方的安汐羊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问:“为什么?”

“啊?”陈月洲努力抓着楼梯栏杆,不让自己掉下去。

“为什么要,做无用功?”

“并不是无用功……”

“就是无用功!”安汐羊忽然抬高了声音,“全部,全部,全部都是无用功!”

她的声音沙哑而无力,像是断了翅膀的苍鹰坠落海洋那一瞬间无能为力的嘶吼:“不要再牵扯进来了!不要再,给自己找麻烦了!如果不是,警察来的及时,你都要死了,你知道吗!”

“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从爷爷死,去的那天起!我就应该!我就应该陪着,爷爷去死!而不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该死,的那个人,是我!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不幸,我却,苟且活着!真正,该死的人,是我!”

她说着掉头跑出了楼梯间。

陈月洲想起身去阻拦,却发现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整个楼梯间空荡荡的,连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

他使劲将身子向后靠了一些,召唤478:“我手机呢?”

478赶忙小跑着过来:【你手机……那什么……被崔初原砸了……他看到你合成的他妈妈的床照一时愤怒就……】

“这怎么办……”陈月洲头疼得厉害,每隔几秒眼前就是一白,但一想到安汐羊的情况,他不得不随手抓过几只红色的“兴奋棒棒糖”,大口咬碎后吞下,用仅剩的精力撑起身体,连滚带爬地往楼下走。

……

此刻安汐羊已经来到了一楼,崔初原因为头部被玻璃瓶砸伤而在急诊进行包扎,包扎好之后,就在附近的vip观察室躺着,观察室外站了两个警察。

“这到底怎么回事?”其中一个警察问。

“据说是扳手腕引起的打架。”另一个警察答。

“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大老爷们扳手腕?我见那小姑娘好小啊,又瘦又弱的……”

“这年头人不可貌相啊,人家小姑娘输了就抡起酒瓶子砸人脑袋,这男的说自己头晕,现在待观察呢,真可怕啊现在的妹子,我都不敢结婚了……”

“你不觉得这事情玄乎吗?扳手腕输了至于打起来吗?又不是刚喝过酒……”

“不知道啊,但是人家律师在场啊,而且和解费一开就是五十万,这事情八成会和解的,毕竟我看那女的不像是特别有钱的人啊,都病成这样了,连个家属都没有。”

“据说还不是北川本地人?北漂来的?”

“看样子可能是……唉,轻伤和解检察院基本是不管的,常有的事,不然那些小商小贩做生意的,三天两头为了抢生意打个架出个血,那不监狱里人都蹲满了?两万块钱和解的我都见过,更何况这种带着律师一开口就是五十万的……”

两个小警察还在叽叽喳喳地唠着嗑,安汐羊走到二人面前,低声道:“我是崔初原的妻子,我想看一下我先生的情况。”

二人闻声对看一眼,拉开诊室的门。

其中一个陪着安汐羊来到崔初原的病床前。

崔初原虽然没受多大伤,但却包了一堆纱布。

从头上到胳膊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受了多重的伤。

安汐羊低头,看着床上的崔初原,淡淡道:“她会和解的,这件事会结束的,结束之后,就,放过她。”

崔初原闻声睁开眼睛,侧眸扫了眼安汐羊。

“你要对付,就对付我一个人,就够了,她不过是,还太年轻,容易激动做一些,事情,如果你很讨厌,她,就让她离开北川,就行了。”

“说什么呢,老婆……”崔初原露出温和的表情,伸手一把抱过安汐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温柔缱绻地看着她的脸。

小警察一见,赶忙退后了几步扭过头去。

崔初原看着安汐羊麻木的脸庞,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柔声道:“没人能欺负我崔初原,我会让她,还有她的小男朋友,全部都下地狱,知道吗?”

安汐羊身子本能一颤。

崔初原说完这些话,又继续装模作样地捂着头:“不行,疼得不行,你先出去吧老婆……”

安汐羊转过头,向外走了两步,又扭过头:“崔初原。”

崔初原没理她,继续揉着头装病。

“你会,后悔的。”安汐羊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断断续续道。

默默地走出病房,穿过长长的走廊,安汐羊来到医院外的长椅上坐下,抬头望着天。

七月底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太阳毒辣辣的,光线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几个年轻时尚的女生手牵着手从隔壁整形部的大楼里出来,一个拉着一个激动道:“我就说这里的绒毛眉纹得超棒对吧?你们还不信!现在纹了信了我了吧!”

“好看是好看……”一个女生照着手镜,“就是有点贵啊,两千多块钱才能坚持两年,平均一天快三块啊,我买根植村秀的眉笔还能用三个月呢……”

“卧槽你看你平时画的眉毛那是眉毛吗?我十块钱的名创优品画出来的效果都比你画的好好吗?”另一个女生一边吃小土豆一边道,“行啦,这个月少吃点,咱们学校又不是外面学校,补贴那么高,一顿饭才十块钱,你在北川上哪儿吃十块钱还带肉的饭啊,老老实实每天在学校吃饭不就好了?”

“只能这样了啊……”女生一边美滋滋地看着自己的眉毛,一边惋惜地叹道。

安汐羊望着三个女生离去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一行滚烫的泪划下。

她也有过这么开心的时光……

大学的时候,她每天都是那么的开心……

到底是什么导致自己走到了今天呢?

走到这般凄惨的今天……

是因为她没有功利心吗?

是因为她没有去霍普金斯读书吗?

是吧,也许是吧……

她掏出手机,看着通讯簿里家人的号码,犹豫了片刻,将电话打给了奶奶。

对方刚一接听就紧张道:“汐羊怎么了?你怎么样?有什么事吗?快告诉奶奶!”

“奶奶,我没事,我很好。”安汐羊麻木地摇摇头,她道,“奶奶,我只是,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奶奶紧张地道,“你问,奶奶能答的奶奶都告诉你!”

“那,奶奶……你……恨我吗?”

“恨你?”

“是我当初说,要读北医的,是我说要研究,延寿药物的,可是,我却中,途毁约了……”安汐羊垂下眼,“我放弃了医学,去读了历史,是我毁约了,所以爷爷才……”

“汐羊你怎么还这么想呢?”奶奶的声音多了几分哭腔,她吸了吸鼻子,“汐羊,咱们抛开长寿这个话题好吗?”

“……”安汐羊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没说话。

“孩子,人活在世上,你爸妈生下你,我和你爷爷生下你爸,你姥姥和姥爷生下你妈,都是希望你们作为一个生命体,快乐地活下去,而不是让你来为我们做些什么,明白吗?”

“……”

“孩子,如果我们生你是为了传宗接代,养你是为了让我们飞黄腾达,教你是为了完成我们遗憾的心愿……那么我们之间就不是亲人,而是一场交易——一场我给了你生命和食物所以你要报答我们的特殊交易。”

“……”

“孩子,你要把我们对你的感情,冷漠地划成一场交易吗?”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