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难得反常,包括路春永与晏楚之在内的几个谋士都忍不住瞥了她好几眼。秦蔚察觉到了,但面上表情却教人看不出端倪,她一言不发起身离开,看起来好像气定神闲运筹帷幄,可她起身时衣袖带倒了茶杯,她也不知道。
不平馆两位杂家看着他们世子爷的背影,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路春永伸长了胳膊将那一叠散落在桌上的生宣挪开,再把茶杯扶起,冲晏楚之笑了笑:“看来,有人是不会被辜负了。”
秦蔚出了不平馆,脚下生风般在王府里乱走一通,往来的侍者见了她,有时都来不及敛衽退让,差点撞上他们这位金贵的主子。
经过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她也越走越快,就这么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她突然心有所感,停下了脚步——前面是她幼年的居所,慈临阁。
也是王妃的丧命地……
现如今她虚岁二十一,是个大人了,十五年前那个软弱娇气的孩子自母亲死后便不敢再住在这里,十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回来。
王府之中无荒废之所,慈临阁这些年虽被主人抛弃,却仍在工匠的手里维持着原貌。
秦蔚瞅着那与她记忆中一丝不差的建筑,直想转身就走,可是踌躇良久,她还是走了进去。
成年后,人总是难以回想起自己年幼时的记忆,秦蔚也不例外。她屏息静气走在慈临阁里,只能想起零星的关于王妃的片段,其中最为清晰的,还是王妃立在庭院中被清榻司“蝠翼”一刀割喉的画面。
她停在王妃遇刺的位置。心头翻涌的喧嚣骤然平息下去,悄然蛰伏。
在她路都还走不大稳的时候,王妃曾躬身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后退着教她走路,那时她们在东边廊下。
在她启蒙识字的时候,王妃曾抱着她虚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她哼哼唧唧地跟王妃喊累喊疼,撒娇躲懒,那时她们在东南一丛美人蕉下的小石桌边。
等她更大一些,她在院子里放风筝,风筝落到屋顶上了,她死犟死犟地非要自个儿亲自上去捡,结果正好被来教她念书的王妃看见了,王妃又急又怕,眼泪都快出来了,待她好不容易下来了,还被王妃紧紧搂着低声训了一顿,那时她们在庭中。
王妃生下秦蔚后,仅仅陪了她六年,六年里王妃教会了她什么叫信任、什么叫依赖、什么叫愧疚。六年后,王妃一走,便把教给她的这些柔软的甚至可被称之为懦弱的一切带走了。
她在须臾间长大。
说来可能好笑,她在王妃仙逝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赖在念庭居中,随时跟着恭王,恭王与人议事,她就躲在屏风后看着,恭王出门,她就非要让人牵来她的小马她骑马跟着,恭王如厕……她就蹲在门外等着,好比一颗甩不掉的牛皮糖。
她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恭王也像王妃那样“不见了”。
直至今日,她突发奇想稍稍信任姓沈的,可即便有承诺在先,稍有什么变动,她也立即警觉起来,未雨绸缪……
她似乎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处在惶恐之中,以防扶她的手不打招呼突然撤去,而她再次狠狠摔倒。
太累了。
五年前官家病重那一出,她前脚刚得了沈宿许诺,后脚收到消息却又立马让晏楚之牵制他,自己则前往镇山下手拿下赤虎。沈宿虽面上没说什么,可她知道,她演出来的信任,被她自己戳破了。
五年后,闽王赵琮查出了他们这真假两世子的秘密,她又该怎么办?她能不能信姓沈的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