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亲之痛,锥心刺骨,胸腔中难以压抑的悲伤与愤怒都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柔兰公主也知道,正是满城压抑不住的戾气,化为了四面八方刺向黛玉的冷锐冰刃。
黛玉知晓婶婶的顾虑,也知道如今局势危急。倚在床头,扶着肩膀,靠着帐幔,娇小的女孩儿睫毛颤颤,星眸中一片如雾朦胧的黯然,却始终坚持着:“婶婶,我……我还是想去看外祖母。”
“你……说你重伤,推了就是!”柔兰公主咬着牙,正要动怒,却听身后传来冷厉的声音:“你不可去。”
不是林睿,是云涯。
几日未见,云涯的气色并未好转,反而更显疲惫憔悴。只有那双眼睛,越发清冷如冰凌,越发闪亮得吓人。
见云涯来了,黛玉抿了抿唇儿,忽然哀求似的看向柔兰公主:“婶婶……”
柔兰公主长叹一声,带着满眼的哀色看向云涯:“你……劝劝她。”
云涯点头,柔兰公主又叹了一声,才带着七上八下的心忐忑着退出门外。
云涯坐到床边,伸手抚了抚黛玉的双颊,只觉一片温暖柔软,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暖意:“还好……没怎么瘦。”
黛玉与他对视,看着他眼底的乌青,掩不住心疼。不由伸出手,按在云涯抚在自己脸颊侧的手背上,轻缓而踟蹰:“我又让你担心了。”
“哪有,是我连累了你。”这场冲的是太子妃,不是林黛玉。
黛玉何尝不懂,并不与他争,只轻声问道:“你最近,很累吧?”
待字闺中的太子妃都成了众矢之的,太子所受的压力根本是不言而喻。甄家通敌的旧事又被牵出来说了又说,明里暗里讽刺的都是太子:对满手血腥的小人依旧敬为恩师,太子根本就是个不懂仁义不讲礼法的——或许,根本不配被立为东宫。
至于云涯名不正言不顺的出身,那已经成了炒冷饭,嚼起来都觉得没味道。
云涯却避过流言一事不谈,只道:“没什么,只是前几日四伯刚刚报上,说暹罗流亡在外的王子向朝廷上书,请求帮助复国,最近兵部在忙着这事。”
黛玉却猜着了,忙问:“可与、甄家有关?”
“……是。”云涯点头,“朝廷要派人过去议战,老师自请同南疆。”
黛玉瞬间睁大了眼睛,这、这不是羊入虎口?
“是暹罗王子在国书上相邀的,父皇已经准了。”感觉到黛玉抚在自己手背上的五指紧了又紧,甚至微微颤着,云涯在心里一声轻叹,还是将那句“此时老师离开京城更为安全”咽了回去。
担着家国天下就是如此,明明已经腹背受敌,却还不得不继续分心做着“正事”。都说太子重若泰山,其实是背负着泰山之重才对,压弯了腰背,举步维艰,又受时局所限,不得不为。
黛玉无法评断朝事,黯然着想收回手,却陡然被云涯抓住。云涯握得不紧,却很坚定:“现在京城很乱,你又带着伤,最好不要出门……别让我担心。”
……绕了一个圈儿,还是为了劝这事么?
云涯怕弄疼她,并未用劲捏住,黛玉却自己慢慢攥起了手指,恰与云涯的手指勾在一处,伸展,交错,十指相扣,如亲密依偎。
“我一定会去的。”黛玉的双眸澄澈如水,缓缓道,“我知道外面现在是怎么说的,说我命硬,克父克母……还有悄悄传,说红颜祸水、祸国运的。”不等云涯阻止,黛玉便继续着,“外祖母是真的重病,说是担忧我所致。我若不去探望,岂不是成了不仁不孝?”
太医院可是明白的,黛玉虽然肩伤未愈,但已经能下床行走,也就是说,可以去探病了。
“所以我会过去。”黛玉与云涯对视,第一次真切地承认,“我也有私心,外祖母重病时却还虑着自己、忧着他事。担心外祖母的心思,已经淡的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只知道,我还是想要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