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刚被赐婚时,听到这番不知是不是调拨离间的厥词,云涯定然已经拂袖而去,说不准还会敲打一番;可偏偏是这几日,云珪唆使在前,黛玉遇刺在后,越发显得这番厥词……其实也没什么不对。云涯自知,他的手段隐蔽却也“雷霆”,步步为营着,将那本是单纯无辜的小姑娘拉进了满是业障的皇室之中。
“贾小公子倒是看得通透,知这世道如此污浊。”云涯顿了顿,忽然问道,“那贾小公子可知,何方才是净土?”
天尽头,可曾有香丘?
可要寻至极乐世界?
宝玉不由愣住,不知如何接下。他尘缘未断,虽然已遇僧道,却尚未开足了窍——七窍通了六窍跟一窍不通没两样,慧了一半跟毁了没区别。只观了世间百态叹好丑好恶,却不懂如何出世,更想不到七尺男儿当立身更当济世。
最多,也就有点儿避世的胆子,还一戳就漏气,连贾政那般表面刻板其实一身媚骨的伪君子,都能将他吓得跟鹌鹑似的战战兢兢。
大荒山下的蠢物来世间走一遭,根本不是入世的,玩涮了一把够本了就回去,唯一有点儿的道德,大概就是落了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免得真正的世人还得费心去收拾干净。
宝玉愈加黯然,幸亏他还没痴傻到对着“梅小公子”来一句“林妹妹若死了,我就做和尚去”……为何不说他自己死了,让其他人青灯古佛?
宝玉为天生的情者,擅留情于人,更擅留情于物——所以,他若死了,这剃头发抄经书的份儿还得分一分,红颜知己蓝颜知己并着书画里的知己,还有聊斋里的狐狸庙里的女仙敦煌的飞天……平均算下来,大概每人要落几根头发,也不用拔了吃这几下痛,应该就在每日正常折损的范围内,从梳子上捋捋就够了。
云涯见他呆愣,继续道:“世间若有净土,贾小公子应该早已带着家眷前去‘回避’了。”
云涯并无讽刺之意,宝玉却再次愣住,良久才摇头:“不可能的……”
云涯原以为贾宝玉想说世道皆艰辛,却不想得了一句:“世间须眉皆是浊物,再干净的地方也叫污浊了;而女子一旦嫁了人,也受了须眉的脏污。”
云涯:“……”
太子殿下也是“须眉浊物”。
鸡同鸭讲,比之这位,自家的小叔叔云诺实在太过善解人意了。
连云涯自己都不知道,在意这厢人斗这桩气,到底还有什么意思。难得有空闲,真不如好好睡一觉。困得够呛,待会自家小未婚妻醒了,若看到他这双沁着朱砂色的眼睛……胳膊受伤不能挠,或许会嗷呜一口咬过来?
云涯正想叫人将贾宝玉扔出去,却听对方又叹了一句:“哪里配什么净土,天圆地方,人都跟家生子似的,都像被扣在牢里,还没法叫赎出去。”
云涯:“……”
真弄不清这贾宝玉到底是慧了还是毁了,脑子奇葩做的事儿更奇葩,可偏偏还时不时冒出一句“禅机”来——这就是只“点化”了一半的坏处,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干差事怎地能半途而废?
再不想与疯子计较,云涯瞥了一眼刚刚被拿来做例的那幅无辜的画,不由冷笑:“画中仕女娴静抚琴,幽雅的是气度,明阔的是意境,艺者赞画师技艺高超,道者赞女子贞静品格,你却只能赏出‘情’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所见闻,比你所不耻的名利之人还要短浅。”
不给贾宝玉反应的世间,云涯推开门,对早在外头打摆子的侍卫淡淡吩咐:“帮孤送客。”
可怜宝玉僵成了一座石雕,被拎出去老远才想起来,那位“梅小公子”刚刚说的是“孤”?
送走了贾宝玉,云涯继续躺床上闭目养神,刚刚那位太奇葩,以至于云涯想到了另一位“超脱凡尘”之人,贾敬。经常为皇祖讲经之人,应该也有些禅机。得道,也需得布道之术,只是,那都是些歪门邪道。
……
何致反水,暗军损失惨重。
贾敬却在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尤其是那位立下大功也犯下大错的神弓手,射了何致一箭又成了放跑何致的罪魁祸首,真是恨不能以死明志——他真没有与何致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