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不知该如何评断蓝宜茜与何致这桩“巧合”,萧氏却忽然问了一句:“你可觉得,哀家心思太深,处置太过?”
黛玉一惊,赶忙摇头,可回的话却是在舌头尖上转了三圈才溜出来:“太皇太后向来最为周全,”默默的,添了句哥哥提醒过的真事儿,“而且,这次……传的实在过火了。du00.com”
过火到即使第一时间将蓝宜茜与何致隔了宫里宫外,流言蜚语还是沸沸扬扬到让人心惊。而且说什么的都有,就差传唱成牡丹西厢了,若不是蓝姑娘乃是一副男儿胸襟,换个心思重的,没准已经抄着剪子寻死觅活了。
萧氏冷笑一声:“因为这事儿有的说道!”
黛玉不敢回话,这事不仅有的说道,而且……是个漩涡,或者说,是个沼泽。
陷下去,就再难爬出来,无论是蓝姑娘,还是何致,甚至是太后。
沼泽阴险,以“忠诚”为诱饵,却又荆棘密布,令人防不胜防,只要落入,怎么都得被搓一层皮下来,说不定还被刺得血肉模糊。
何家与镇国公蓝家,按照仪制,都该是公侯之家。可仔细瞧着,一个是太后亲族,一个是世代勋贵;一个是乡里来的懵懂村家,一个是正经的军|阀世家。到底是否般配,何致与蓝姑娘究竟是良缘还是孽缘,经此一桩“巧合”,竟都逼成了一个忠心的“忠”字。
有人说,太后或者皇帝逼着镇国公尽忠,逼着他以最宝贝的孙女儿做投名状,显示自己再无二心;也有人说,是镇国公自己想要投诚,以一个孙女抬起太后亲族,讨好皇上。
“明明都没这些弯弯绕绕,偏闹成了两边皆是小肚鸡肠,都用的是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萧氏冷笑更甚,果然就是看不得君臣一心,看不得君臣相互体谅么!
因此,纵是巧合,也不能忍。萧氏的处置并不算太过——只是,扒去温和的外衣,尽显出人世的薄凉与阴冷而已。
萧氏忍住盛怒,坐回榻上,命宫女递了一个盒子给黛玉,不容拒绝:“镇国公夫人要给你上头,你该先去拜会一番。”
黛玉又是一惊,接过盒子,不由咬了咬唇儿,心里平添一份凄楚。
如今,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只给了两个选择:要么,何家正名,与蓝宜茜定下婚约,皇家出手给予体面,堵住悠悠之口;要么,权当什么都没发生,任由何家被推到风口浪尖,然后在讥笑与讽刺中被生生逼死。
何家并无大错,要说只是运势不佳,可到底对太后有养育之恩,怎能就这么给舍弃?或许太皇太后狠得下这个心,但太后决计做不到。
何家全无根基,甚至到目前连个名分都没有,这桩事只能由蓝家出面斡旋。太皇太后早将蓝县主的婚事托付给了未来太子妃,因此,黛玉只得“责无旁贷”。
弄月担忧地瞅了一眼,黛玉脸儿有些白,却轻轻回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不得已而为之,也是不得不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没做错……就够了。
黛玉退下,弄月也摒着气息跟过去。萧氏只觉疲惫,皱眉不已:“闹得这么大,都闹上了朝廷。这件事……背后,或许,有个高明的推手。”
猜测有推手,短时间内却查不出,因为牵涉太广。隔不了半日,就听说谁的九姨娘、谁的外室,又凑到一起开了一桌麻将,吃着各样茶果仍觉不够,还得拿京城最风行的流言来磨牙。
玩朝廷的,怕想得少,更怕想得多。
谁能想到,蓝宜茜与何致一人踹了棵桃树,闹出的可不只是京城这些个风言风语小道消息,而是半个朝廷的文官御史都吵翻了天!
吵得当然不是谁的名节或谁的婚嫁——虽然传的是沸沸扬扬,那帮自以为能舌战群儒的“栋梁”,断然不会这么目光短浅。
各家的闺女、媳妇、儿媳妇等等入宫赴个宫宴,清清楚楚地看见、或风言风语地听见,一个少年英才的侍卫统领为镇国公家姑娘解了围,再八卦着多打听一番,呦,这是太后的本家啊,这么巧,不会是谁做的套子吧?啧啧,这到底是门当户对还是癞□□想吃天鹅肉?
碎嘴的回家与男人一说,男人琢磨琢磨,不对,这事儿值得说道。没准是太后算计,没准是皇上算计,又没准是镇国公家自己算计——但无论怎么尴尬,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后的娘家没正名!
甄家获罪之后,文官就没了头儿,拖沓到现在还是没个主心骨,一盘散沙似的,各自为政。又因文官大多靠嘴皮子求生,以引经据典为荣,以匡扶正义为道。呜呼哀哉,圣人孔夫子是个微言大义的,《论语》通共一万多个字,偏能读出不同的滋味来,各有见解,说好听些叫百家争鸣,说不好听点叫鸡同鸭讲呢!
鸡同鸭讲还得讲,对牛弹琴还得弹,因为这是大事,是孝道是伦理,就如前朝“争国本”一般,若说对了站准了,那可不仅是实惠,还有流传后世的盛名!
当然,类似与“争国本”,这是场赌,也不是每个文官都舍得一身剐敢给皇家撩火气的,可人是从众的,有几个先跳起来玩得热热闹闹,下头自然有不少人跟着动了心思,大家都想着浑水摸鱼,反正法不责众么。
至于镇国公家,大家都知道,何家要翻身,那蓝姑娘就非得嫁过去不可,要不然何家得比现在还尴尬……是有点对不起那小姑娘,所以,大家就都别提了,单说太后娘家正名的事儿!
是以,比二公主还可怜的,从来没人待见过、估计连皇帝自己都忘到脑后的何家,伴着飞溅的唾沫星子被引入朝堂,燃起一片燎原大火。
这日恰是大朝会,云朔照着铜镜里头深深的黑眼圈,深吸一口气,总算压抑住了装病休朝的冲动。就是,往金殿的路上,执鞭引路的太监总管一路埋头不敢吭声,因为陛下那森森的磨牙声儿实在太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