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请,如何能不去?
黛玉是逃出来的,周围就没个认识的宫人,倚在假山旁边,也没个茶盏点心盒子能往裙子上头泼,来得偏又是个尚宫局的女官,说得轻轻巧巧,又滴水不漏:“贵妃娘娘觉得闷,想请林县主去陪着说说话。du00.com”
黛玉还未说话,蓝宜茜却指着自己的鼻子,眨巴着眼儿问:“我能一起去不?”
女官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小厨房里备了各样新式点心,蓝姑娘定然喜欢。”
……于是,不仅是黛玉去了凤华宫,还得“拖家带口”的。
软轿子里头,蓝宜茜钩钩黛玉的手指头,嚷嚷了一句“我才不要回去给公主做出气筒儿”,又小声笑:“我刚刚看到有个东宫的小太监过去了,跑得挺急。”
黛玉与蓝宜茜的手指勾在一起,好似细笋旁边放了根圆葱,而且那葱还被衬得白白胖胖的,可爱得不行……黛玉忍着好笑,故意做出一副娇气状:“说什么呢,贵妃娘娘又不会吃了我。”
确实不怎么怕,现在这时候,林黛玉无论在凤华宫出什么事,麻烦的都是周贵妃,贵妃娘娘不是笨人,何苦来落人以把柄来哉。
黛玉只是有些奇怪,又有些担心。那日去凤华宫清点那些毒被子毒靠垫时,周贵妃便对她“字字皆讽喻”,却因为云涯也在,始终没有往明白了说。
进了凤华宫,周贵妃一身华服,端庄而明艳,倚在软榻上受了两个小县主的礼,方才起身,让宫女端了几碟点心上来,又笑着指了指院中的雕花石亭:“去那边坐罢。”
石亭勾勒着精美的雕花,越发衬得那些点心精致动人,亭内是一个石桌,上头摆着一副围棋,也是残局,却不同于许檀那副“困兽之斗”,这棋的黑子已经被堵死了,毫无翻盘的可能。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跟围棋扛上了么!
黛玉不由蹙眉,蓝宜茜却依旧心宽的很,将一整个食盒都抱了过去,端在怀里,跟只小松鼠似的咯吱咯吱啃着,竟一块点心都不留给黛玉。
周贵妃看着好笑,却也没让再添,看这模样,就算这娇娇弱弱的林姑娘想吃,也抢不过活泼好动的蓝姑娘。
黛玉连茶都没碰,轻轻叩着棋盘,借着思索等周贵妃主动开口,毕竟她是晚辈,是臣女,不可越了规矩。
周贵妃抿了抿茶,嗤笑一声,似在自嘲:“真羡慕你们这些小姑娘,无忧无虑的。不像本宫,如今在这宫里,也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儿了。”
“贵妃娘娘何必妄自菲薄。”黛玉心里越发的别扭,交浅何必言深,况且,周贵妃若真想这盘棋似的静坐着等死,何必派人截胡了本该烧掉的元春姐姐的遗物,又掐着查案的时机送给皇帝和太子,为这谋害公主的大案提供了铁证。
周贵妃看出黛玉的怀疑,又冷笑一声,将茶杯撂下:“贤妃大过年的死了,本宫却非得收着她那些东西,真是晦气。”
黛玉再次蹙眉,却听明白了:收着元春遗物、送给皇帝做证据,皆不是周贵妃本人之意。
周贵妃将人截过来,可不是为了解释那些个“晦气”的东西,又抿了口茶,忽然挑眉一笑,锋芒毕露:“宫里的女人苦,你也都看见了——你真想进宫么?你真想嫁给太子么!”
蓝宜茜手里的桂花糕掉在了地上,碎成一片白沙,仿佛跟磨砂的石地融为一体似的,皆是一片凉。
黛玉一惊,随即站了起来,娇俏的脸儿上难得露出愠色:“臣女不忍叨扰贵妃娘娘,告辞了。”
“呦呵,年纪长了,脾气更长。”周贵妃伸手扣了扣棋盘,冷笑,“可你纵是不爱听,本宫也得说,你也得听!皇室男子最是无情!仅仅四年,宫里死了四个妃子,贬了个吴才人,任那史昭仪永无出头之日……就连太皇太后都得避,都得躲,都得给那些男人腾地方!”
周贵妃忽然捻起一枚黑子,向旁一掷,清脆的迸裂声响,棋子四分五裂:“青史留名,丹书汗青,到最后,写的是都是什么盛世明君、贤臣名将,呵,我们这些女人呢?早都给他们踩死了!”
“贵妃娘娘您……”对上那双桀骜而冷冽的明眸,黛玉忽然不想说什么“您失态了”之类的托辞,只是低头看着棋盘,眸光清淡而坚定,缓缓道,“贵妃娘娘,臣女认为您说的对,那些丹青史笔,书的都是王侯将相,却藏了许多红颜薄命。”
黛玉抬起一双眼,与周贵妃对视,字字皆如棋,玲珑落下自有声:“但是,史笔如冰刀,冷冽无情,只因其必须剔去一切芜杂,只留‘仁义礼智信’五字给后世,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