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贤妃贾元春的内室,水红色绣灵鸟的卧榻柔软得宛若羽毛一般,睡在其上,整个身子都被最轻柔的温暖包裹着,分外的体贴,也分外的不真实。
加封贤妃已经过了一个月,可是皇上只来过三回……不是不懂,后宫进了新人,有史昭仪和甄昭容珠玉在前,再有许多各有千秋的美人虎视眈眈——皇上纵使不喜欢她们,也要看在她们背后的势力的份儿上,逢场作戏——而且,真的是逢场作戏吗?
想起册封贤妃那日所见,史昭仪的绝色容颜,甄昭容的大家气度……元春心里划过一丝苦涩,自己养在国公府闺阁之中,自以为是千好万好,可是入了宫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平平凡凡的沧海一粟,根本没有自矜的资格。
轻轻巧巧的莲步缓缓而来,送药宫女的声音压得很低,又毕恭毕敬:“贤妃娘娘,您该喝安胎药了。”
躺在卧榻上的元春依然蹙眉望着刺金的帐子顶,宛若没听见似的。
站在一边的老嬷嬷不禁皱眉,端过宫女手中的安胎药,走到元春身边,声音微微提高:“贤妃娘娘,您现在是双身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了龙胎,保重身体。”
元春咬着嘴唇,这才在宫女的帮助下慢慢坐了起来,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接过嬷嬷手里的安胎药,送到唇边,皱眉忍着那刺人的黏腥感,一饮而尽。
嬷嬷完成任务,终于舒了一口气,接过药碗送给宫女带走,再次一板一眼地对着元春:“贤妃娘娘,太医说您这一胎并不是太稳,要好好安养。”
元春看着她全然说教的神色,再次蹙眉,感觉刚刚逼下的胃中的苦涩又翻腾了上来,晕在唇边,晕在心里——凤藻宫,自己这个贤妃竟然仿佛做不得一点儿主似的,只像一个金贵的囚犯,被所有人牢牢盯着,紧紧看着。她们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肚子里这块金贵的骨肉。
元春知道,从后宫的嫔妃,到伺候的宫人,甚至尚宫局的旧友,她们都看不起自己,不仅是因为自己没有显赫的家世撑腰,更是因为,在她们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恬不知耻的爬床宫女,而非真正通过选秀进宫的大家闺秀。
本朝的宫妃选秀,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女方能入选,贾府虽然顶了一个国公府的名号,但是贾政本人不过是个五品官,元春没有参选的资格;但是本朝宫女女官皆是从良家子中挑选,因此,贾政和贾赦冒着拼一拼的想法,将元春送进宫当了女史。不过,若是无法封妃,女官们直到二十五岁方可出宫,贾府用这代唯一一个嫡女下如此血本,显然是有些疯狂了。
想到这里,元春不知道是该怨父亲拿女儿一生的幸福做赌注,还是该庆幸,自己在去御书房送书的途中遇到了皇上,太过紧张不慎摔倒后还被皇上亲手扶起……回想起云朔扶起自己时温柔的双眸,元春这才觉得,软绵绵的身体里微微有了一些力量。
明知不该奢望,可是,那是自己在这冷漠的皇宫中唯一的一丝温暖,怎么能不眷恋?
“贤妃娘娘,请不要屈着身子,这样对孩子不好。”嬷嬷见元春维持着半躺又不躺的姿势发呆,忍不住再次开口提醒。
元春只能再次躺下,依着嬷嬷的意思半侧着身体躺下,心里的苦涩更甚:这个嬷嬷是皇贵太妃送来的司药嬷嬷,并非她凤藻宫的人,与公与私,她都开罪不起。
凤藻宫又陷入了难熬的静寂,良久,元春才小声问道:“嬷嬷,总是卧床对孩子也不好,本宫……想出去走走。”同样是自称“本宫”,元春这句不仅没有周贵妃的傲然,反而显出几分战战兢兢的畏缩来。
司药嬷嬷站直身子看元春,声音更加刻板:“娘娘的身体较弱,腹中胎儿也不太稳定,还是安养为好。太医说,等过了头三个月,您便可适当活动。”
“知道了……”元春垂眸,只能再次躺倒,静静地熬过再一个无所事事的白天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