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解释后头那一句话有何证据,犹如平铺直叙似的说道:“高廷芳自从来到东都之后,就曲意交好秦王殿下,所以臣怀疑,南平早就在东都布设有暗探,一直在暗中查探当年旧事,所以他才会那么准确地先是下注皇上,而后又下注承谨。”
谢瑞本能地意识到,韦钰这分明要剪除承谨一臂,纵使知道此时没有自己这个内侍监开口的余地,他仍是忍不住质问道:“韦大将军,这样天大的事情,你可有证据!”
“当然有。”韦钰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皇帝,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臣没有记错,谢骁儿手中的醉芙蓉,已经被刑部尚书薛老大人焚毁,而韦泰和韦贵妃手中的醉芙蓉,也同样已经毁了。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人持有醉芙蓉,那么,居心叵测四个字,无论如何都跑不掉!”
“所以,臣请皇上允准,由臣查问此事。”
谢瑞几乎张大了嘴巴,想要驳斥这种荒谬的行径。然而,看到皇帝竟然真的在攒眉沉思,仿佛在考虑韦钰说法的真实性,他的一颗心不禁渐渐往无底深渊沉去。
对于如今拔除了纪家和韦家的皇帝而言,高廷芳的价值已经几乎不存在了,而韦钰如若一意孤行,日后南平王质问的时候,只要把一切推到韦钰身上,甚至可以让韦钰去南征南平,就可推卸得干干净净。而由此一来,承谨和韦钰之间,将真正成为死仇。
这几乎是不可能弥合的死仇!
果然,就在谢瑞彻底想通之后,皇帝便敲了敲扶手,沉声说道:“八郎如今白天都在三卫府中,你就去秦王府吧。记得不要动静太大,也不要伤了南平王世子。”
韦钰深深俯首道:“皇上放心,臣自然不会折辱了他。他是最识时务的,当知道何时该隐忍,何时该服输!”
当韦钰要了皇帝一道手书,而后扬长而去,谢瑞终究忍不住叫道:“皇上,如此是不是……”
“朕要看看,韦钰和承谨之间,是不是真的决裂了。”说到这里,皇帝便若无其事地说,“至于高廷芳,若是日后证明他受了冤屈,朕自然会赔礼道歉,礼送他回国。”
那一刻,谢瑞只觉得整个人如同冻僵了一般。
明明权倾一时的纪韦两家已经倒台,皇帝还要在亲生儿子以及当初的心腹信臣之间玩弄权术?
甫一回秦王府,高廷芳没有忙着给承谨出谋划策,而是在承谨期待的目光下摇了摇头。
“现在你不该来找我,清苑公主和房世美给你挑了那么多王府官,现在你可以说是麾下英才济济,你不忙着和这些新来的王府官磨合,想出如何在三个月内打开局面,却来找我?难不成日后你想被人戳脊梁骨,说是你因我成事?”
“大哥!”承谨顿时变了脸色,随即垂头说道,“你别生气,我去就是了……”
见承谨垂头丧气地走了,就连从前不忿他抢了自家世子殿下东西的洛阳也忍不住低声嘀咕道:“世子殿下干嘛要对秦王殿下这么苛刻?”
“因为我不可能陪他一辈子。”
高廷芳当然也察觉到了,承谨此次毒伤初愈之后,对自己的依恋比从前更深,甚至常常在称呼上省掉那个高字,这让他在欣慰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担忧承谨离不开自己。他回过头时,见洛阳满脸震惊,他就淡淡地吩咐道:“你去门外请孟宪将军来。”
因为高廷芳和承谨出宫之后就直奔秦王府,因此被请进来的孟宪并不知道今日含元殿中那场交锋。此时此刻见了高廷芳,他一丝不苟行了军礼,等到高廷芳笑着请他坐时,他往旁边椅子上坐下时,却是只坐了一丁点儿,小腿和大腿,大腿和脊背,竟是一个完美的直角。
高廷芳暗赞韦钰治军严谨,可此时此刻要面对这样一个显然把韦钰视之为恩主的人,他知道任何的遮掩都只是徒劳,因此索性直截了当挑明了今日含元殿之事。
见孟宪遽然色变,竟是愤而起身,他就沉声说道:“孟将军若是认为秦王殿下乃是为了蓄意谋夺韦大将军手中的兵权,那么,我有一句话却不得不说。俗话说,功高盖主者不赏,不是不赏,而是无物可赏。那么,你想过韦大将军的处境吗?”
原本已经准备忿然离去的孟宪顿时愣住了。韦钰并不喜欢用没有脑袋的莽将军,而是竭尽全力把他们这些虎贲磨砺得能够独当一面,所以,细细一想高廷芳这话的真意,他就不知不觉收回了已经跨出去的脚步,最终默默坐了下来。
“韦大将军今年尚不到三十,已经爵封国公,官居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再往上,可以说几乎没有多少上升的地步了。可如今大唐兵多将广,最有希望一统四海,别的不说,北伐二字,一直都是皇上最最牵挂的事。纪家和韦家既然倒台,试问韦大将军在朝还有对手吗?”
孟宪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说:“高大人你是说……”
“接下来的话我不想多说了。我知道,翊卫府中大多是韦大将军多年东征西讨的旧部,他必然不会都留给秦王殿下,我只求他能够看在昔日和秦王殿下师生兄弟一场的份上,留下几个人,不要把事情做绝。秦王殿下是什么人,他也好,你也好,心里都应该有数。他此时此刻的伤心,不比任何人少。”
说到这里,高廷芳起身对孟宪肃然一揖,见他连忙起身,回礼时却有些神情恍惚,他就继续说道:“秦王殿下既然已经毒伤痊愈,我建议孟将军上书请示,也不用继续守在这秦王府了。你是军中大将,有的是你跃马横刀,发挥所长的地方。当然,离开之前,希望你能向秦王殿下亲口说一声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