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廷芳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从始至终,逼婚也好,退婚也好,皇帝确实一意孤行,可每次都是清苑公主在维护他,可到头来却是她承担了所有恶名,如今却又在他看似备受冷落的时候挺身而出!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轻轻叹了一口气。可还不等他组织好语句,告诉清苑公主这只是一次计谋,他的袖子就被人死死拉住了。
“门下侍郎黄广美只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老东西而已,我倒要看看,我带你闯进去,他还敢不敢避而不见!”
看到清苑公主一副要带着他去闯刀山火海的架势,高廷芳这才终于醒悟到,一旦她亲自将那层高傲冷漠的外皮撕去之后,确实就应该是个行动力很强的姑娘。他只能无奈地一手拉住了车辕,避免自己被她这么拽走,却是哭笑不得地说:“公主,听我说一句行吗?事情真的不像你想得这么糟糕……”
“还不糟糕?”这一次,清苑公主旋风似的转过身来,气咻咻地说,“别说承谨,还有你,就连廷仪妹妹都被人参奏了,话说得非常难听,据说落井下石的还不止一人。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只怕雪片似的奏本已经堆满了紫宸殿。你顾及别人的颜面,谁来顾及你的颜面?”
一想到大哥本该是东宫太子,如今却立于臣下门前只求一见,清苑公主就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似的难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今天就是要人看看,我这个公主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哪怕你不是我丈夫,我就是愿意护着!”
她立时转过身去遮掩粉若彩霞的双颊,不由分说就把高廷芳拉到了黄府大门口。面对慌忙上前拦阻的门房,她直截了当地撂下一句话道:“我倒要看看,黄广美能够把秦王傅拒之于门外,他敢不敢拦我这个公主!高大哥,走,我倒要看看天底下哪里你就去不得!”
尽管高廷芳对江陵郡主遭人弹劾也早已有所预料,可清苑公主这样激烈地鸣不平,这样激烈地维护,他仍然备受感动。虽说此刻这样的强闯和计划不符,可他已经没心思去想那什么计划了,只是被动地跟着她登堂入室,看着她长驱直入,最后巧之又巧地将没来得及溜走的黄广美给堵在了院子里。
见那位门下侍郎满脸尴尬,他不动声色地从清苑公主那儿把手抽了回来,随即笑了笑说:“终于见到黄大人,我也算不虚此行了。”
没等黄广美接话茬,他就侧头看向面上仍有一丝丝潮红的清苑公主,语气平静地说:“公主帮我达成了愿望,但我眼下已经没什么话想对黄大人说了。不知公主可愿意屈尊莅临寒舍喝杯茶,权当我的谢礼?”
清苑公主只觉得意外至极。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高廷芳,见他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日的冲动也许坏了他的计划,顿时心里大为忐忑。她知道自己已经拒婚,那就不应该再靠近他,可她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
因此,天人交战已久,她最终重重点头道:“好,那就叨扰了!”
眼见得这来势汹汹的一对男女竟是飘然离去,黄广美只觉得又荒谬又恼火,最终只能狠狠虚砸了一拳。
“等到秦王灰溜溜大败回来的时候,我看你们还怎么神气!”
外间因为建言立后,立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怀州大败,每个人都觉得承谨完全丧失了角逐东宫宝座的希望,自然而然随着刘易峰质疑承谨身份的奏疏而人云亦云。
因为皇帝如今将纪家连根拔起,倒没有人敢说承谨不是皇家骨肉,那位谁都不记得的刘贤妃,一时成了无数人关注的焦点。
“听说刘贤妃出身罪奴,身份微贱,皇上只不过是偶尔路过临幸,事后压根没再管这个女人,因此刘贤妃生下自幼体弱多病的秦王后就死了。”
“谁说的?刘贤妃是采选上来的,只不过据说她和皇上八字不合,后来就被打发去了掖庭宫,没想到还是阴差阳错得了圣眷生了皇子。但那是纪太后……不对,纪庶人安排的,之前纪庶人对秦王不好,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
“秦王这身体据说打小就吃药,和他的王傅南平王世子有得一拼,都不知道能活多久,还想入主东宫?”
“让这种生母身份不明的皇子领衔平叛,皇上这下子可该后悔了吧?”
马车行在路上,尚且能够听到这些丝毫不掩饰声音的议论,高廷芳当然能够想象在各种坊间酒肆茶馆,乃至于公卿贵戚的府邸,谈论此事时会用何等不屑的论调。
如果可能,他当然不希望承谨被人这样品头论足,可如今韦贵妃挟外镇之势逼迫皇帝,皇帝却又偏偏表现出无法让人放心的态度,如果他不能竭尽全力赌一赌,利用这个机会逼迫皇帝吐露承谨的真正出身,那么以后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皇帝那一日在琳琅轩中说承谨也是贞静皇后肖琳琅的儿子,却是承睿轮回转世,承谨为此震惊到失魂落魄,他一个巴掌打醒了小家伙,但心中却相信了前半截话——承谨真的是母亲的儿子,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所以,一想到皇帝心性实在是太过阴狠,他完全不敢赌这位君父对承谨的态度。
哪怕皇帝对纪太后说得是真的,确实打算册封承谨为太子,可只要一天不公布承谨的出身,承谨就要面对无数质疑!
“世子殿下。”车中的洛阳有些担心地看着苍白消瘦的高廷芳,小声说道,“您脸色不好,都已经碰过几回硬钉子了,就不要再去浪费时间了吧?”
“当然要去,如果不让皇上看见我四处碰壁的无奈和绝望,再加上外间那绝大的呼声,他怎么会觉得如今已然四面楚歌,不公布承谨的出身就难以服众?”
“可之前那几家全都对您避而不见……”洛阳只觉得心里憋屈极了,说话的语调都有些变了,“您凭什么要受这些羞辱?”
“先抑后扬而已,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永远扬眉吐气的道理。”
发现马车停了,高廷芳没有理会闹别扭的洛阳,上前自顾自推开了车门。他没有让别人去递名帖,而是亲自走了过去。果然,门前的一个门房接过名帖之后,只瞧了一眼就立时赔笑递了回来,打哈哈说道:“实在是对不住高大人了,我家老爷不在家,出门访友去了。”
“不知几时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