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完全没想到承谨竟然会主动请缨,一愣之下顿时哈哈大笑。他环视左右,见偌大的殿中,所有伺候的内侍宫人齐齐低垂着头,他就淡淡地说道:“很好,朕的八郎也竟然能够办差事了!只不过,你还是不大谨慎,在这种地方说出自己的要求,不怕回头就传到幕后真凶那里去?”
见殿中众人无不噤若寒蝉,皇帝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能在这里伺候的,都是朕千挑万选的人,可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八郎今日之言,若是泄漏出去,轮值的十二人全数族诛,所以,你们最好彼此监视,不要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随着一大群人齐刷刷跪地俯首,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承谨使劲定了定神,压下自己对天子一言,很可能就有数百颗人头落地的慌乱,又反省了一下刚刚的言行,这才沉声说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记住了。”
“记住就好。朕会宣布为了你的安危,将你留在贞观殿。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等谢瑞回来,朕让他送你去翊卫府。你这个左金吾大将军要如何履责,你不妨好好向韦钰请教请教。”
承谨按捺心头狂喜,立时下拜领命,丝毫没注意到那些俯首的宫人内侍们彼此面面相觑。
每一个人都觉得,承谨恳请前去查遇刺案,这在情理之中,可皇帝在答应的同时,却对外声称为了承谨的安危,就将其留在贞观殿?古礼有云,天子六寝,如今虽早已不用六寝这样正式的称呼,可贞观殿就相当于燕寝,卧榻之侧竟然容留一个皇子,这种赤裸裸的偏爱,岂不是表示东宫即将有主?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空中布满乌云,不见皓月繁星,就在这夜色之中,谢瑞带着两个内侍打扮的少年匆匆进了翊卫府。等到传旨时,他却只带了一个人进去。宣了皇帝口谕,见韦钰面色古怪地盯着身边的少年,他就尴尬地说道:“韦大人,想来皇上也是怜悯秦王殿下一片赤子之心……”
“得了得了,你不用说,我知道了。”韦钰直接打断了谢瑞的话,轻描淡写地说,“秦王殿下也是我的主君,我不会怠慢他的。你回去向皇上复命吧。”
等三下五除二把谢瑞打发走,韦钰端详着满脸不安的承谨,这才似笑非笑地说:“算你有点良心,没辜负那家伙舍身护你一回。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承谨愣了一愣,随即咬咬牙说道:“韦大哥,我知道,只凭一腔热血是不够的,请你教教我!”
夕阳已经快落山了,白天太阳照进来时还显得温暖明亮的紫宸殿中,这会儿已经昏暗了下来。原本应该已经点灯,可谢瑞偷瞥了一眼御座上一动不动的皇帝,又望着下头已经长跪了快半个时辰的秦王承谨,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旋即冲着两个负责点灯的宫女摇了摇手。有了他的首肯,那两个宫女立时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谢瑞看到大殿门口似乎有内侍张头探脑。知道必定是外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便立刻从后头绕了过去,到了大殿门口,见对方立时双手把一卷奏本呈递了上来,他就接了在手。等翻开一看卷首署名,他眼睛一亮,立刻问道:“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谢公公,才刚送进来。因为瞧见是韦大人送的,小人不敢耽搁……”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我亲自送给皇上。”
皇帝这会儿分明在心气不顺的当口,谢瑞肯担责,那内侍当然求之不得,立刻答应一声就下了台阶。而谢瑞捧着手中这卷东西跨过门槛进去,从承谨身边经过时,见这位年少的秦王殿下身姿笔挺,额头上却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不禁心生怜悯,可这种场合不是他可以开口劝慰的,因此他只能狠狠心直接走过,到了御座边上这才低声说道:“皇上,是韦大人的奏本。”
听说是韦钰也上了奏本,皇帝心情顿时更加不好。他冷冷拿过来,展开一看,原本发黑的脸色竟是奇迹般地缓和了几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去,把八郎搀扶起来!”
谢瑞如释重负,慌忙疾步过去到承谨身边,可当他伸手使劲把人搀扶起来之后,他却只觉得承谨几乎浑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再看到对方牙齿打颤,脸色赤红,却咬着嘴唇没有出一点声。情知承谨是跪的时间太长,整个人都完全僵硬发麻了,这会儿双脚和膝盖必定犹如针刺,他索性就任由对方靠着自己,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秦王殿下,您的心意是好的,可下次不能这样和皇上硬拧。皇上又何尝不想给高大人主持公道?”
皇帝当然听见了谢瑞的话,他丢下了手中韦钰的奏本,看也不看承谨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传令谢骁儿,朕给他五天时间,他要是抓不住行刺凉王和秦王以及南平王世子的刺客,这个左羽林大将军也不用干了!”
谢瑞知道这传令的事得自己去,连忙答应一声,有些不放心地缓缓松开了手。见承谨摇摇晃晃,终究是自己站稳了,他这才长舒一口大气,连忙后退几步,匆匆出了紫宸殿。可是,他才跨出门槛,快走下了第一级台阶,就听到大殿中传来皇帝呵斥的声音。
“高廷芳是你的王傅,他为了救你受伤,而后旧病发作,朕已经照你所请,让林未德去给他诊治,可你得寸进尺,竟然指斥凉王妃心怀叵测,甚至纵容刺客肆虐,你知不知道这话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这个身为卑幼的秦王?”
这一个多月来,跟着高廷芳耳濡目染,承谨已经学到了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可知道归知道,刚刚在急怒之下,他却早已经把这些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只想为高廷芳讨一个公道。哪怕是此时此刻,他咬紧牙关,强忍在父皇面前由来已久的恐惧,仍然寸步不让地说道:“儿臣知道……但凉王妃明明做错了事情,却在进宫见太后娘娘时,在一路上散布是非,颠倒黑白,儿臣实在是忍无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