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平时,纪云霄也许会暂息一时之怒,可今天他实在是被两个兄长给气疯了,当即气急败坏地说:“那是你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一个骂我是草包,一个骂我是纪家的罪人,还说什么我能够当这个彭城侯,不过是皇上给纪党的人留一个念想,我根本统御不住这些人。幸亏皇上给我找了个秦王司马的差事,否则凉王又或者颖王若是登基,我休想有好下场!”
这话对于刚刚纠结不定的李承来说,不啻是骤然灌顶的醍醐,不啻是撕开迷雾的阳光。纪云霄同时得罪了凉王和颖王这两个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可出任秦王司马之后,又对承谨缺乏应有的敬意和顺从。也就是说,三位目下最有希望问鼎大宝的皇子,纪云霄全都看不上,难不成还能有本事扶助一个新的出来和三人相争?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他竟然一度认为还是一个虽有缺点,但还有救药的主君。
既是心中豁然贯通,李承下一刻立时意识到,纪云昌和纪云钟说纪云霄只不过是皇帝留给纪党中人的一个念想,这话确实一点都没错,因为让纪云霄借着出卖纪飞宇的下落,然后把自己摘出来,装腔作势替纪飞宇去奔走一番,同时狠狠捅凉王和颖王一刀,借此分化纪党,给自己争取最大的一块战利品,这正是自己投靠纪云霄之后,为这位主君出的第一策!
如果不是皇帝不希望纪党分崩离析,又或者全都被凉王和纪太后拉拢过去,更要给武宁节度使府的那些军将一个宽容大度的表态,怎么会让纪云霄承袭爵位,同时笼络到这么一大批人?
可是,对于纪云昌和纪云钟,他甚至比对纪云霄更熟悉,两人志大才疏,虽说热衷于争权夺利,可绝非如此敏锐之人,怎会想到如此深远?
电光火石之间,李承就已经做出了决断,当即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们至少也要流放极北苦寒之地,不过是将死之人的狂妄之语而已。侯爷今天被他们气着了,恐怕有些话没说吧?”
纪云霄被李承这话说得心里舒坦了些,想到自己去探望是为了孝悌的名声,他就有些不自然:“先生嘱咐我的话,我今天还真没顾得上。”
李承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温和地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本来是为了侯爷的名声,没想到大公子和二公子衔恨已深,反倒让侯爷受辱,是我的不是。既然如此,还是我去一趟刑部天牢吧。”
纪云霄去见两个兄长,本来就只是为了显摆自己如今的风光,谁知却受了一肚子气回来,因而李承既然愿意代劳,他简直是再乐意不过了,却还假客气了两句,这才真心诚意地说:“那就偏劳先生了。”
当李承坐着纪云霄的车来到刑部,出示了纪云霄的信物,经过层层关卡之后,他跟着那个默默引路的狱卒一路前行,最终穿过一道门进入一间石室时,看到的却并非纪家兄弟,而是一个清瘦的人影。尽管他看到的只是一张侧脸,可仅仅见过对方一次的他还是立刻认出了人来。
“世子殿下真是料事如神,看来是早知道我会送上门了。”
“如果不是确信松山先生慧眼如炬,一定会从纪云霄那里判断出线索,找到这里来,我也就白等了。”高廷芳微微一笑,随即伸手示意道,“先生请坐。”
尽管刚刚那番话仿佛是恭维,可李承心里沉甸甸的,落座之后,他依旧很沉默。高廷芳能够被皇帝点为秦王傅,已经证明了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再加上李家被重用,他自然能够确定,高廷芳当初头一回见自己时许诺的那些东西,并不是诓骗他的。然而,高廷芳此时此刻能够坐在这刑部天牢的最深处,而且他是由狱卒带来的,此中更透露了一个非同寻常的讯息。
这位南平王世子,真的已经进入了帝党核心!要知道,刑部尚书薛朝,素来乃是皇帝最信赖的重臣,没有之一!
见高廷芳显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李承斟酌良久,终究开口说道:“世子殿下的信,我已经看到了。之前是世子殿下建议我投了彭城侯,如今又许我出仕,可曾想过我的立场?”
高廷芳看着脸上分明黯然无奈的李承,沉默片刻,就头也不回地说道:“韦长史,松山先生乃是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我之前已经为难过他一次,这次不该再让我做这个恶人了。我已经把人替你请了来,你自己对他说吧。”
一声韦长史,李承就已经意识到来的是秦王长史韦钰,雷神孟怀赢的真身。因此,等到高廷芳径直起身离去,板着一张脸的韦钰无声无息地出现,他就立时坐直了身子,一颗心猛然绷紧了。
高廷芳至少是一个看上去还算温和的人,可韦钰却不一样,且不说当初的孟怀赢杀人如麻,就说其对待韦家人那凉薄的态度,就足可见这绝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韦钰与人交谈了一刻钟,最终才送走了面如死灰的李承,从石室的另一道门出来,穿过漫长却又狭窄的甬道,最终来到尽头处一间屋子的时候,他见原本正和高廷芳相谈甚欢的房世美忙不迭站起身来,就朝对方点了点头,随即冲着高廷芳道:“高大人和房大人似乎很有共同话题?”
高廷芳气定神闲地说:“我只是很好奇,房世美乃是刑部尚书薛大人麾下最得用的人才,没想到却和韦长史相识已久。”
“你好奇我和房大人的关系?呵,其实不止是他,就连薛大人,也是我这一边的。”韦钰用轻描淡写的口气捅破了一个最大的秘密,见高廷芳的脸色瞬间僵住了,他就呵呵笑道,“因为我们这些人,全都坚信一桩旁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所以久而久之就走到了一起。”
高廷芳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陡然之间变得异常尖锐:“什么事?”
“我们都认为,怀敬太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