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来到手足无措的秦无庸身边时,高廷芳看到不远处那妇人如癫似狂,匕首死死抵着喉咙,他对身边的洛阳吩咐了一句,见其满脸挣扎,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他这才独自缓缓又上前了两步:“你的儿子已经没有了父亲,你还要让他失去母亲吗?”
那妇人看到清雅秀逸的高廷芳走上前,顿时为之一怔,可看到高廷芳一面说,一面竟然又前进了好几步,她一下子慌了神,提高了声音叫道:“你别过来,不许过来!”
“你除了儿子,可还有父母兄弟子侄,可还有其他亲人?”
妇人愣了一愣,匕首不由自主拿开了一些,却仍是死命摇着头:“我只要公道,我只要还夫君一个清白,别的我不管,都不管!”
“你自己不怕死,却要让你和丈夫唯一的骨肉眼睁睁看着母亲横死,却要父母兄弟伤心落泪?”
那妇人张大了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辩驳,竟是眼睁睁再次看着高廷芳挪动了几步,就在她面前伸手可及处蹲了下来。如此一来,长跪于地的她和高廷芳视线几乎平齐,完完全全能看清楚那张清朗的面孔,那亲和的笑容,那一瞬间竟是想起了家中珍藏的古画。
她眼睁睁看着高廷芳缓缓解下身上大氅,手中的匕首忍不住颤抖了两下,可终究没有出手。可是,当高廷芳突然将那大氅盖在了她身边那衣衫单薄的孩子身上时,她仍然一下子提高了声音。
“你想干什么!”
“腊月寒冬,万一孩子病了,你怎么对你死去的丈夫交待?”
高廷芳突然严厉地喝了一句,见那嘴唇发白的孩子紧紧抓住还带着自己体温的黑裘大氅,眼神中不再是起初那样满是防备,他方才看着那失魂落魄的妇人,口气再次转为温和:“你有什么冤屈,可以对我说,我保证替你一字不漏转奏皇上。”
那妇人感觉到裹着高廷芳身上厚厚大氅的孩子死死抱着自己的胳膊,那软软的毛皮仿佛传递了几分温暖过来。她蠕动了一下嘴唇,这才声音干涩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如若说到不能做到,就让我下阿鼻地狱!”见那妇人明显意动,高廷芳便轻轻伸出手去,缓缓接近了其那只拿刀的右手。
就在这节骨眼上,道旁围观的人群突然传来了一个扯开喉咙的声音。
“那是南平王世子高廷芳,就是因为他在四方馆中遇刺,刺客送了大理寺,褚主簿方才会被人灭口!”
有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接下来前往鸿胪寺的半程路,车上的气氛自然不像之前那般诡异。
苏玉欢虽说还是话很多,可洛阳对他的态度不再一味生硬,十句里头勉强也会答上一两句。而高廷芳则是一面笑看疏影用手帕擦拭那把无缝钝剑,一面应付苏玉欢时不时突然冒出来的问题。眼看就要到天津三桥,就要进入皇城时,他却发现前方起了一阵骚动。
“洛阳,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洛阳立刻点了点头,飞快地从车门钻下了车。苏玉欢一愣之下,竟是探出身子打算跟上,却被高廷芳一把拽住。
“别忘了你是南汉正使,不可行事鲁莽。刚刚你上车之后,南汉副使刘大人可是特意交待我看好你的。”
苏玉欢不曾想高廷芳竟突然这样严肃,怏怏坐下之后,他突然有些愤懑地笑了一声:“什么正使!本来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的,是国主说,父亲不在了,姐姐又一贯身体不大好,我得多多历练,所以才把我派了出来。可一路到东都,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使团里头从上到下都是听刘大人的,我这个正使有没有就一个样!”
“我又不是我爹!他文武全才,当年出使吴越和闽国,能说得人家满朝上下哑口无言,轻轻巧巧定下盟约。楚国大军压境,人人都说必败,又是他力主应战,领军大败楚军。可他这文章学问口才,武艺韬略胆色,我什么都没学到!”
高廷芳见苏玉欢突然一改往日的开朗活跃,而是变得自怨自艾,也不禁想到了苏玉欢那个精彩绝艳的父亲。
第一代容侯苏全章文武全才,只有一子一女,女儿是如今的南汉国后,儿子便是苏玉欢。十年前,苏全章犹如彗星一般崛起,一战成名统领南汉北境水军,三年前南汉新主登基之后,他主持的最后一战大获全胜,自己却不幸在旗舰被冲撞后落水,最终连尸体都没有找到,犹如流星一般战死陨落。
很多人说,这是当年苏全章崛起那一仗杀孽太多的报应。那一次,楚军战舰数量数倍于汉军,苏全章以铁索沉江中,系巨轮于岸上,筑堤隐蔽,轻舟逆战,佯败而遁,当楚兵中计追来时,他突然让人挽轮升起铁索拦住楚国战舰,又在大江两岸发射强弩,而后巨轮夹攻,据说一仗打完,鲜血染红了大江,几日不退。
而就是那一役,苏全章封容侯,统领北境水师,直到战死,始终是南汉的镇北军神。
此次出使,苏玉欢说是南汉国主派其历练,安知就不是这位国主借机清理苏全章在军中的那些旧部?
想到自己的遭遇,他心中暗叹,当下就笑着拍了拍苏玉欢的肩膀:“令尊一世豪杰,虎父无犬子,苏小弟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苏玉欢一下子抬起了头,脸上满是惊喜:“高大哥,你刚刚叫我什么?”
高廷芳顿时哈哈大笑:“怎么,你叫我高大哥,我就叫不得你苏小弟?”
“当然叫得,当然叫得!当年在南平的时候,你也这么叫我,除了姐姐之外,你是第二个叫我小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