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高廷芳对皇帝的称呼赫然是皇上,深悉内情的林御医暗叹了一口气,随即却摇摇头道:“你错了,我从来没给皇上把过脉。”
此时此刻,屋子里只剩下了高廷芳身边寸步不离的洛阳和疏影。见高廷芳听到此言面色恍惚,额头上甚至有细密的汗珠,洛阳连忙拿出帕子替他拭去。
“为什么?”
林御医苦笑一声,淡淡地说道:“皇上的脉案,太医令亲自保管。皇上若有病痛,太医令亲自进宫诊脉,旁人谁也不得越权。虽说十二年间换了两个太医令,但这一条却是铁板钉钉,谁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挑的人,因为人在重用之前籍籍无名,可纵使纪太后韦贵妃,对此也毫无办法。”
高廷芳却仍然不死心:“医者望闻问切,林御医你往日见皇上时,就没有什么发现吗?”
“我不是常朝官,只能参加大朝会,那时候动辄上千人,你以为我的眼力那么好吗?更何况皇上一年之中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纪太后韦贵妃赵淑妃,后宫诸位妃嫔,前头这些亲王公主,我全都打过照面诊过脉,自信这手医术东都闻名,可唯有皇上……不但是见不得面,而且近不得前。有负你重托了。”
那一晚上硬生生挨了一记夺命金簪,虽说还有另外的目的,但高廷芳却知道,自己最希望的是能把林御医引出来亲自见一面,可这次见面获知的消息,无疑让他大失所望。他颓然垂下了头埋在双掌之间,许久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林御医知道自己没办法劝解,只能岔开话题道:“你昏睡这几天,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来了又走,现在你醒了,我该放消息了吧?”
“嗯,烦请林先生告诉他们,我捡回来一条命。”高廷芳终于坐直了身体,语气中尽是冷峻,“香饵在此,总要有鱼过来吞的。”
四方馆西北角上,和东南角的玲珑阁正好处在一个对角线上的琅琊阁中,楚国正使徐长厚却如同困兽一般。自从那一夜从卫南侯府回来之后,包括他在内的楚国使团就突然被软禁了,院门以及围墙外赫然多了几十名甲士看守。他为此怒发冲冠,几次三番想找秦无庸理论,秦无庸却根本没上这里来过,馆中小吏和杂役则是推说什么都不知道。除却一日三餐从不短缺,他其他自由全都没有。
“南平不过三州之地,卫南侯如此礼遇高廷芳这个世子,却不把我楚国放在眼里!他遇刺关我什么事!”
“徐将军,话不能这么说,当日你在卫南侯府如若能抓到刺客,那样的话不但自己没有嫌疑,而且还是大功一件。此次的祸事,分明是你自己擅自去卫南侯府惹出来的……”
瞥了一眼旁边絮絮叨叨数落自己的烦人副使,徐长厚恼火地做了个手势,等两个随从上来干脆把人堵了嘴架走,他才咬紧牙关冷哼了一声:“来人,去给我上房顶仔仔细细看好了,留心四方馆门口都有什么人来,其中谁是去探视高廷芳,我就不信抓不住他的狐狸尾巴!”
四方馆,玲珑阁。
当高廷芳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只见床沿边上整整齐齐两个后脑勺。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动作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他顿时轻轻嘶了一声。就是这小小的动静,立时让伏在床沿边上的洛阳和疏影惊醒了过来。只是洛阳动作最大,一蹦三尺高,竟然翻了个跟斗。
单单这一跃,洛阳便显露出了非凡的武艺功底,哪里是在卫南侯府时那不谙武艺的少年?
而疏影则是要沉着得多,她伸手试探了一下高廷芳的额头,随即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少见的笑容。在这笑容之下,那张素来冰冷的脸一下子柔和了。
“烧退了。”
尽管只是非常轻的三个字,但高廷芳听在耳中,却觉察到了满满当当的关切。他不由得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摸了摸疏影的头。
只不过是这么一小会儿,外头就呼啦啦冲进来好几个人。为首的杜至在床前踏板上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地叫道:“世子殿下……”
“太医署的林御医呢?”
高廷芳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受伤之后,卫南侯府生怕出问题,没有将他送回四方馆,而是紧急去的太医署请御医,来的正是之前给自己把过脉的那两个。他一直装成昏睡,头脑却很清醒,因此清清楚楚地听到两人对韦泰韦钺父子解释,说是自己的外伤不重,很容易治,对他“陡然发作的病情”却束手无策,结果韦泰恼火地把人送走后,又令韦钺去太医署请人,一拨又一拨,最后来的便是因医术高明,这五年来在太医署炙手可热的太医丞林御医。
而直到南平副使光孝友老大人亲自来要人,他得以在林御医的陪侍下离开卫南侯府,回到四方馆玲珑阁。在那之后,他才真正放心地睡了过去。
“我在这!”
随着这个恼火的声音,一个脸色板得紧紧的中年人便出现在床前。他居高临下瞪着高廷芳,恼火地骂道:“好的不学,学人装病,就算你筋骨强健,那种戕害身体掩饰脉象的阴阳逆行丹你也敢一次次乱吃!这次明明发现那舞姬心怀叵测,却硬是摁着洛阳疏影两个不许动手,还带着把钝剑,你是不是打算那金簪戳在你喉咙上才好,那样装得更像点……”
见林御医一张口就是劈头盖脸的数落,隔着老远的距离,唾沫星子都快飞自己脸上了,高廷芳不禁唯有苦笑。不但是他,四周围每一个侍从全都缩着脑袋不敢做声。果然,林御医骂完了他之后,就开始骂别人了。
“你们两个也是,他怎么说,你们就任凭他怎么做,他要是真的去死,你们两个也听他的?榆木脑袋,乱命可以不听,这道理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