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一更】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就连过了而立之年,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下来位或穿军装,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列队里有个新兵,还没练出来,站了一会儿工夫腿麻了,偏过头偷偷的往车里看,琢磨着少帅怎么还不出来。

他瞅见司机正双目放空,坐在前排的李副官半偏着身子,面色沉重的在与后排的少帅交谈。

“少帅,您可想好了?不能因为叫过陆司令一声岳丈,咱就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副官右手握拳,目光落在少帅身上。

封少帅器宇轩昂,生的是清风霁月,端得好相貌。听说东洋留学的时候,穿和服的姑娘排着队的要跟他回来。

报纸上提起封西云来,会用半张版面来形容他的风姿,穷尽溢美之词不说,最后还要加一句,笔力不够,写不出少帅万分之一。

他身上没有富贵人家的倨傲,反而待人接物极其有礼,是提着灯笼瞅瞎眼都找不着的好佳郎。

战场上的陆司令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可谁也真不信陆司令能教出什么亭亭玉立,温声软玉的姑娘来。多半里头给陆司令守灵的,就是个臭烘烘的小脚丫头。

一想到少帅要娶那样的女人,李副官就揪心的慌。

“想好了。”

封少帅点点头,他只在父帅的丧礼上见过陆司令一面。

当时陆司令喝大了,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咣咣咣的砸开了封家宅门。身后领着一队兵,各个肩上扛着枪。

还未坐稳少帅位子的封西云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神色冷冽的起身去迎。

父帅死了不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

可谁成想,陆司令刚一脚踩进门槛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铁血一般的男儿,伏在地上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