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二更】

难不成还在地头给长工讲英文诗啊?长工也得乐意听不是?

故而这位学生梗着脖子道出了实情:“枯燥,英文没求意思。”

陆沅君听了,环顾众人:“你们也是这么以为?”

众人点头,季教授光让他们背背背,哪里能有趣味。

陆沅君摇摇头,半蹲下身,捡起那根她扔下的粉笔,重新走到了讲台旁。伸手几笔勾勒,画了一个唇型。

又在里头涂满了颜色,因着陆沅君站在那里,这简单几笔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点过绛唇的女子来。

任何一门语言,都有它独特的魅力,比如……

“这个型的上唇峰,各位看看像什么?”

漂亮女先生提问了,还是一个与学习毫无关联的问题,学生们终于来了兴致。

这个说像山,那个说像驼峰,一时吵嚷起来。

陆沅君敲了敲黑板,朗声道:“在英文里,它叫cupid039sbow。”

丘比特的弓。

女子的唇,丘比特的弓。于形来说,型的上唇峰的确状似弓。于意来说,这这把弓中射出的箭,又引人沐浴爱河。

像要应证什么一样,陆沅君嘴角勾起笑意,在她的美貌映衬之下,射出了利箭。

只听陆沅君道:“英文哪里枯燥了?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学生们被她的笑意晃了神,点点头应和着。

正说着,陆沅君收起笑意,目光落在了一处空位上。

“那个斑秃的学生呢?”

怎的?她第一节课,便有人敢不来么?

反了天,逃学可还行?

“他叫丘比特的弓箭射惨了!”

学生里有话多舌头长的,提起课业一问三不知,但对于这种事情门儿清。

陆沅君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位知晓内情的同学起来。

“说说。”

那学生坐在后头,被陆沅君点到一点不害臊,揪了揪坐出皱褶的长衫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先是捂着嘴嘿嘿一笑,紧接着挤眉弄眼的冲着瞧过来的学生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才慢悠悠的,怪声怪气的开了口。

“那日我同他去逛窑子。”

陆沅君闻言不由蹙眉,象牙塔里究竟出了多少恶心事,这种话也能拿到明面上来讲么?

可说话的学生没有察觉到陆沅君的不满,仍在侃侃而谈。

“与他常寻的那位丫头过夜涨价了,瓜怂身上没得钱,老鸨不让他进。”

学生笑的猥琐,同学们听得起劲儿。

“他便跟老鸨吵起来了,龟儿爷哪能容他在门口闹事呢,几个人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鼻青脸肿也不敢来上学了,可不就是被丘比特的箭给射惨了么?”

这学生说到此处还不尽兴,从座位里跳了出来,快步走到了前头的空地来。

两手往腰上一叉,嘴角险些歪到了后脑勺上,不住的翻着白眼儿,学着老鸨的模样,捏着嗓子开口。

“你个穷鬼,咋不能涨价了?”

老鸨子理直气壮:“你们学校门口的公寓,城外的土坯房,连他娘的亭子间都涨价了!怎的我们姑娘陪你困觉,平白给你日还不算,软床软枕睡一夜还不能涨价了?”

“咦——”

老鸨子的话太过粗俗,日这样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字眼就这么说了出来。这个学生也是个没谱的,学的时候竟然不加修饰。

全然不顾教室里还有女学生与女教授。

这句话一出,别说是女学生了,就连平日里去窑子喝花酒的公子哥儿都听不下去,别过头与他划清界限。

“咦——说啥呢你……”

唯独讲台上的陆沅君若有所思。

她一脚踢开了本就被她丢下的英国文学课本,抓起自己的貂皮外搭往黑板上擦。用力擦净了上头的丘比特之弓。

“去他的英国文学。”

陆沅君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用力的写画起来,每一笔都狠戾无比。

“嫖资涨价,这是个社会问题。”

风雨欲来,大楼将塌,尔等还醉生梦死呢。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缓缓的起身,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即便容颜姣好,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我在冀大上课,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霍克宁说的在理,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打手们瞧见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个挣扎着大声呼叫着:“霍经理!”

霍经理歪过半边身子,挂在椅子上,视线越过陆沅君,落在了门外的封西云身上,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下不为例。”

运城现在还不是封西云的地方,陆司令死后运城各方势力交错,封西云日后要想在运城立足,是不能与霍克宁交恶的。

方才也的确是他理亏,一时急躁闯了花花世界的大门,好在霍克宁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法无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儿待着,天天往运城跑,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只希望那看起来精明的陆小姐,可别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若霍克宁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就会发现陆小姐诚然不负她所望。

封西云是在东洋留学不假,但体贴的模样却更像英吉利戴着假发的绅士们。

他快走几步,在陆沅君前头为她拉开了车门,还不忘把手掌贴着车顶,避免陆小姐上车时碰了脑袋。

陆沅君没有道谢,理所当然的上了车。

本以为最少能够得到未婚妻的微笑,谁料只得了一个白眼。封西云挠挠头,绕到车子另一头上去。

封家老帅常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难以捉摸。

封西云费尽了力气,猜测陆沅君生气的原因是自己没有陪着买婚房,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桩亲事了。

是故封少帅待汽车开稳,打了个腹稿后转过身来。

“沅君,街头斗殴算不得什么,可里头有一个浪人,处理不好便是外交问题……”

陆沅君压根儿就不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外的街景上。

“你想要运城?”

封西云被陆沅君一句话顶的不知所措,他的确是想要运城。

运城在陆司令的治下,繁华富庶,明明只是一个内陆城市,比之沿海口岸也不输多少,远近掌兵的人谁不想要呢?

但封西云总觉得,他这会儿点了头,和陆小姐之间便会相隔山川险阻。

“在你得到运城前,我可以一直做你的未婚妻。”

陆沅君仍旧望着车窗外,街道两边有门庭若市的商户,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天桥底下还有耍把式的江湖人。

“护陆宅安全,便算你涌泉相报我父亲的恩情了。”

所以……

封西云拽了拽自己的上衣,明白了陆沅君的意思。

“所以今天不是买婚房?”

车子猛的停下,陆宅的小厮迎了上来,拉开车门来扶小姐。

陆沅君抬脚下车,在鞋底落在石砖路上前,她回头彻底打消了封少帅成亲的念头。

“少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呀?”

三日后,冀北大学。

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了门外,陆沅君从车上下来,浑身珠光宝气。若不是看门的知道她校长新聘的英文教授,肯定不会放她进去。

陆夫人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气,怕是不会顺着封家的小子,还是赶紧把陆司令留下的前花完才好。

于是买房子,买汽车,还给闺女买了衣服和首饰,搞得陆沅君打扮起来完全不像个教书的。

手中拎着新挎包,陆沅君一步一步朝着教室走去。

留给学生们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的调查,陆沅君却是用心备课了。

进了走廊以后,高跟鞋踩在地面,踢踢踏踏像踩在人的心弦上。

小教室里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着,中间空着不少位子。陆沅君往里头瞧了一眼,按着挎包里的教案。

停在教室门前想了想后,拍了拍门框,对学生们说。

“起来,跟着我。”

学生们面面相觑,但得听老师的,便收拾个东西,跟在陆沅君后头,朝着对门儿走去。

大力教授正在上课,捧着课本讲哲学,忽的听到有人敲门。把课本放在了桌上,瞪了一眼学生们。

“都闭嘴,谁也不许说话。”

谁敢在大力教授的课上说闲话呢,不说分数的问题,挨打是真的疼。

大力教授快步走到教室门前,拽着把手开了门,低头瞧见了对门儿教英文的陆沅君。

“咋个意思?”

大力教授对学生凶,对陆沅君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根本不会因为陆沅君模样好,就优待丝毫。

陆沅君的手伸进了包中,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东西。

“这是我今天的教案。”

大力教授扫了一眼,全是横竖弯折的方块字,陆沅君一个教英文的,教案写成这样就没水平了吧。

他面露嫌弃,不把陆沅君放在眼里。教书匠,业务水平不过关,还穿的花枝招展,不如回家嫁人去,留在学校没有用处。

正要关门回去继续上课,陆沅君拽住了他的袖子,将教案拍在了大力教授的胸前。

“把大教室让给我。”

穿旗袍的女子抬起头,目光灼灼。

陆沅君趁大力教授发愣的时候,越过他走进了教室,踏上讲台。她从桌上拿了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今日的课题。

“由过夜嫖资上涨,引发关于地产业的思考。”

女子站在讲台上,昂首挺胸。

“上课。”

千千万万人被遮住了眼,今日便由陆沅君来吹散这迷雾。

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是个十足的大老粗。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就连过了而立之年,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下来位或穿军装,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