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口中的陆司令,叫她有些陌生。
“吴校长学化学,配置□□,做□□,暗杀前朝的贪官。封家老帅呢,去窑子里跟长辫子的大臣们喝花酒,套情报。”
陆夫人的话,把陆沅君听的一愣一愣的。
“你爹只有一把子好力气,会几招野拳,负责望风。”
声音顿了顿,陆夫人抬头看了看佛像。
“住持和尚本姓黄,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在东洋学的是救命的西医。但归国以后,没开诊所治病,反而跟着他们杀起了人。”
佛祖的神情柔和,陆夫人眼中也都是慈悲。
“不管杀的人该不该死,总归是杀了人的。”
“大义和小义,往往无法两全。”
鼻尖能嗅到香火的烟熏气,陆夫人咳了几声。
“再后来,造反成功了,皇帝被拉下了马。封家老帅和你爹带起了兵,吴校长呢办起了学校,唯有这位书香门第出身的黄先生,承受不了自己杀过人的罪孽,剃头出了家。”
陆夫人扭过头来,眼睛亮了亮。
“若不是因为他,大总统才不会千里迢迢来金顶寺上香呢。”
陆沅君僵硬的跪在蒲团上,许久没有弯腰。陆夫人伸手按在她的背上,示意她继续磕头不要停。
“唉……”
因着这些旧事,陆夫人把东西寄存在这儿才放心。她先女儿一步磕完了头,从蒲团上起来,拍了拍罪衣上的尘土。
这身红布看着不起眼,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蒲团人人跪,再给她弄脏了。
陆沅君抬起头:“娘,那他们算是英雄,还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呢?”
陆夫人摇了摇头,抬起被镣铐拖拽而显得沉重的手,扶着女儿从蒲团上起来。
“大夫救人一命,开方子只需要片刻。坏人把刀捅向他人,更是眨眼之间。”
“英雄也好,罪犯也罢,大部分时间也都只是个普通人。”
陆夫人的脑海里浮现出陆司令的模样,号令七万兵马的司令,晚上睡觉还总是蹬被子着凉,拉肚子着急忙慌的跑厕所呢。
沅君低头看着母亲手腕上的镣铐,竟然有种母亲才该去冀大教书的念头。
有理有据,叫人信服。
母女俩这里说着话,避开来进香的信徒,往佛堂外走。远远的瞧见了封西云朝她们走来,手中抱着一个红绸绑就的蝙蝠。
说了许多沉重的话,陆夫人望着走来的女婿,推着闺女从自己身上起来。
“沅君啊,娘知道你的心大,喜欢揪着小事往深处挖。”
陆夫人冲着封西云招招手。
“但不能把什么都放大。”
作为过来人的陆夫人,看着此刻的封西云,明白他就只是喜欢沅君罢了。
屯兵运城外为了什么,跟城内那些团长们吃饭为了什么,陆夫人不知道,她只知道……
现在走来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帅,只是个想讨女子欢心的普通男人呀。
“陆教授,你也要去见我父亲嘛?”
黄汀鹭年纪小,还没开窍,见陆沅君要走就快走了几步追上来询问,全然不顾封西云满含警告的眼神。
走开好不好?
若换了其他人,被此时的封西云冷冷看上一眼,多半就绕道离去,给他和陆小姐留下独处的空间了。
不要命了,敢坏封西云的好事。
可黄汀鹭一心只读圣贤书,仗着自己有才华,一向眼高于顶,不怎么关注别人的情绪。
他瞧见封西云挤眉弄眼,还以为是少帅有了眼疾呢。指着封西云,紧张兮兮的冲陆沅君补了一句。
“这位先生好像不舒服,我父亲医术一流,可以帮着看看。”
黄汀鹭一口一个父亲,走在前头带路。
陆沅君记得清楚,那天在吴校长的办公室里第一次遇见他,他说父亲是个和尚。在母亲生下他后,抛下母子二人毅然决然出了家。
照常理来说,黄汀鹭应该恨他父亲吧。可陆沅君瞧黄汀鹭的神情里满是憧憬与钦佩,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爸爸,甚至还有效仿父亲一起出家的念头,恐怕里头另有隐情。
于是拍了拍封西云的肩头,陆沅君的声音就绕在封少帅的耳边。
“跟上他。”
封西云把人往上送了送,再次动身朝着一处禅院走去。
金顶寺算的上是个古迹,有百年的历史。本来都要断绝香火了,近年来又突然灵验兴旺起来。
寺内的禅房与佛像都翻新过,可走在小路上仍然能感受一丝若有似无的,所谓历史的厚重感。
封西云背着陆沅君,跟在黄汀鹭后头,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一间比方才更为静谧的禅院里。
门口有小和尚守着,本来有拦她们,但瞧见了黄汀鹭后又退了下来。
“我爹就在里头。”
即便父亲已经出家十余年,黄汀鹭仍旧固执的这样称呼他,一旁的小和尚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我进去问问他忙不忙,不忙就让你们进去。”
黄汀鹭对陆沅君有好感,认为她是难得一见的女先生,愿意给她引见。
然而黄汀鹭刚转过身,禅房的门被从里头拉开,走出一位身穿红色罪衣,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铁制镣铐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保养的很好,因着身材丰腴圆润,脸上甚至没有一条褶子。
“娘?”
陆沅君从封西云的背上下来,以金鸡独立的姿态蹦着朝妇人走了过去。
“你不是来找佛祖还愿的么?咋还进了住持的禅房了?”
陆夫人脸色僵了一瞬,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叮叮当当的走了出来,以全天下父母最擅长的方式转移了话题。
上手朝着闺女的后背给了一巴掌,又脆又响。
“脚崴了还要上山来,你是不是嫌你娘我命长,想给我找不痛快啊?”
陆沅君挨了娘亲的打,虽说不疼吧,还真不敢细问陆夫人了,心里头莫名的虚。
“山路崎岖,你再摔着。我和你爹可就你一个娃,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怎么办呀?”
陆夫人趁热打铁,又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