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了清嗓子,大力教授朝着讲台走去。
扒开了拦路的学生们,将手中陆沅君的教案还给了她。
“你很不错。”
原本以为是个和季泉明一样的花架子,这样一看竟然还有点想法。
“以后我允许你跟我一起打拳。”
打拳?
陆沅君瞧了瞧大力教授宽厚的肩膀头子,连连拒绝起来。
“别了别了。”
大力教授摆摆手:“这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人。”
说着大力教授瞧了一眼黄汀鹭,歪歪头示意他带路。
“没眼力,带上陆教授的东西。”
这所学校里,黄汀鹭最怕的就是大力教授,无他,打人太疼了。大力教授的吩咐不敢不停,当即提起陆沅君的小包,走出教室朝着教员办公室走去。
大力教授与陆沅君并肩走着,陆沅君惦记着还在后排的封西云,忍不住回头去看。
脑袋还没扭过去,就被大力教授掰了回来。
“下课了就要做自己,忘了学生们。”
他按着陆沅君的肩头,拉着她沿走廊一直向前,直到三人一起进了教员办公室,方才松开手。
说起来,这还是陆沅君头一次接触同事。她一贯以为,自己就算是比较有性格的,可往办公室里一瞧,这些教员一个胜过一个。
“那是教古文的,姓王,爱好易经和算卦。”
大力教授伸出手朝一人点去,给陆沅君介绍着。
这人后脑勺拖着一根辫子,发丝之间还缠绕着一根红色的细绸,越发衬的他那根辫子明显。
陆沅君压低声音,用右手遮挡着脸:“皇帝下台以后,不就不能留辫子了?”
大力教授点点头:“是啊,当时都剪了。”
王姓教授回过头,端着手中的罗盘跟陆沅君打了个招呼。
他桌上摆着不少零碎东西,红黄色的符纸,玻璃瓶里放着血浆状的黏稠液体,零零散散放着许多玄之又玄的玩意儿。
不像个教书的先生,更像街头支摊算命的。
王教授耳朵还很灵,即便陆沅君压低了声音,还是被他听见了。
“我这辫子啊是后长的,季泉明给我试了他家祖传的生发秘方,长得可快了!”
说着他把长辫子一甩,从椅子上起身,朝着陆沅君走来。
绕着陆沅君看了又看,目光落在了陆沅君的手上。
“嗨呀小姑娘,我给你算一卦吧!”
陆沅君不信这些,当即抽回手,一脸警惕。
大力教授戳了戳她的后背:“让算算,老王平时不给人算的,校长求了他三回都没给算。”
王教授听了吹捧,鼻孔朝天:“那是,我算的可准了。”
大力教授压低声音,凑在了陆沅君耳边。
“咱办公室里最有钱的就是老王,靠算卦中了三回救国彩票。”
王教授的下巴仰得更高了:“统计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提着陆沅君挎包的黄汀鹭往前走了几步,伸出了自己的手:“您给我算算!”
王教授一脚踹开了他:“找你爸算去。”
陆沅君将信将疑的伸出右手,掌心朝上递了过去。
王教授低头扫了一眼,扁扁嘴:“你想算什么?”
陆沅君想了想,身为一个有远大志向的新女性,算算前程吧。
“前……”
前程的程字还没说完,王教授就先开了口。
“七夕快到了,就姻缘吧。”
他半弯下腰,双手交叠在后背,扁着嘴看了看陆沅君的掌心。
“依我看,那人姓封,名字嘛…”
陆沅君缩回手,拦住了王教授。
“我不听。”
新来的陆教授快步走向了一个空着的桌子,拉出椅子坐了下来。双手盖住了脸,埋首在桌面上。
“我不听。”
大教室里的学生看见黑板上字,全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是来听大力教授讲哲学的,全是正经学生,一心向学的好人。恨不得晚上不睡觉,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谁要关心嫖资涨不涨呢?
讲台上陆沅君诚然昂首挺胸,似有一肚子话要说,学生们却不买帐了。
冀大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学生选老师。他们对陆沅君的课没有兴趣,便纷纷收拾起桌上的书本,与其浪费时间,听一个花蝴蝶一样的女人讲课,还不如回公寓里睡一觉呢。
陆沅君对这堂课,做了充分的准备,唯独没料到学生不爱听这一点。
站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想不出该如何拦下他们。
大力教授停在教室门前,陆沅君的教案在他手中,低头看了几行后,眉头紧锁。
“坐下!”
教哲学的大力教授冲着学生们厉喝一声。
“听陆先生讲。”
说着,大力教授自己也抬脚走到了教室后头,因着没有座位,便干脆站着。
学生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陆沅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今日的课堂。
“近日胡同画舫,喝花酒的价格没涨,过夜的宿费却翻了两番。”
下头坐着男男女女的学生,女孩子一听这话,脸红的赛过刚蒸出锅的螃蟹。
学校本该风雅,讲台上那疯女人说的什么胡话。
可一向以暴脾气著称的大力教授没有开口,学生们也不好打断,只能听陆沅君继续。
陆沅君在讲台上踱步,指尖点在自己的眉心。
“我觉得不对劲,便去问了胡同里的老鸨。老鸨说是因为房租涨了,她也没得办法。”
冀大的宿舍并不够学生们居住,本地的学生还好,可以宿在家中。外地来求学的,都得租房子。
房租上涨,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桩头痛的事。
陆沅君正说着,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不上文学,也不上哲学的黄汀鹭钻了进来,在前排挤了个位子坐下。
“我便又去查,发现运城房租上涨是一个普遍的问题。”
转身往黑板处走,陆沅君又写下了几个字。
“小乱居城。”
“近来各地乡野之间,都在闹匪患。原本住在村里,镇上的,都往城中涌,搞得房子供不应求,房租飙升。”
光说没有意思,陆沅君从包中拿出了一张纸来,是霍克宁给的数据,上头画着运城房租的折线图。
“抬高房租的不是丈母娘,而是山匪,没想到吧?”
折线曲曲折折,总体又一路向上。
陆沅君走下讲台,从学生手里拿了一根钢笔,在中间划了一条线。
“这是运城房租本该在的位置。”
而折线飙升,显然远远超过了陆沅君划下的横线。
“既然房租太贵,为何不买房呢?穷人买不起房,富人还买不起吗?”
冀大的学子之中,富贵人家占多数。
可富贵的也被陆沅君问住了,的确是买不起的。
“买不起房原因又有三条,房东不卖,中介与苛捐杂税颇多,以及最重要的一点,这房子买了以后安全么?”
学生们听的一头雾水,陆沅君再次走到了黑板前。
“苛捐杂税我们不说,你们可知冀大外头的学生公寓是谁开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问道。
学生们只顾住得舒坦,谁还想过真正的房东是谁,面面相觑没有得出答案,摇摇头转向陆沅君。
“太监。”
陆沅君撇撇嘴,终于拉着学生们上勾了。
太监不是什么好字眼。
皇帝被拉下了马,狗仗人势的狗竟然依旧有势可仗。
“你们不妨去查,运城的大宗地产后头,真正的主人是些什么东西。”
陆沅君抬起脚,又踱起步来。
“他们手上有房子,却不肯卖,只为了把价格炒起来。”
教室的后门打开,有一个人从空隙里摸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封西云,今儿没有穿那身军装,长衫在身,冷硬的气息淡了许多。他站在了大力教授旁边,想听听陆沅君的课。
他想知道,陆沅君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不想着赶紧和他成亲生娃,每天都在琢磨什么。
陆沅君不负众望,双手按在了讲台上。
“小乱居城。”